等风来,待花香

太阳火辣辣,明晃晃,像一个巨大的火球,要把人间烤干,烤化一样。
   泽娃又被她凶神恶煞的老爸逼下水田干活。她拿着细长的竹竿,比自己的个子还长三倍。泽娃一年四年穿着蓝色粗糙斜纹布的衣服,在太阳下一晒,尽管戴着草帽,浑身热烘烘的,汗水直淌。加上水田里的活儿,泽娃要和父亲一样,把裤脚挽到大腿根,光着腿踩到水田里的稻谷沟垅里,横抬着竹竿去碰摇扬花的稻花,花粉就随风让对面的一垅的禾苗扑去。刚开始,泽娃觉得新鲜,挺好玩。农村的孩子,小时候的玩具就是泥巴,不会觉得泥巴脏。玩水,更是从小的爱好。打水枪,就是用一个一头竹节结开孔的竹筒,竹筒另一头全切开口,再弄一个筷子,筷子一头缠上布,做成活塞一样,套进竹筒,抽水枪就做完了。抽一筒水,然后快意地拉动活塞把水射得老远,看着水龙一样飞出去,就觉得特好玩。因此,水田里,泽娃觉得水得凉舒舒的,太阳晒人,也觉得只是头和脸上热,身子下半部倒舒服着。
  快点呀。小丫头。你以为是来玩吗?给稻谷授粉,要赶时间。泽娃爸声音又急又凶,他的眼神总像一把刀子,泽娃身上所有的他看不顺他眼的东西,都得被他的眼神剔剐下来。泽娃在声声吼骂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汗水也像一个嫩南瓜,被扎伤了一样,股股地往下淌液体。唉,谁发明的农民种田要这么麻烦的方法呀。要是把种子一丢进土里,施点肥,种子就自个儿长,那多好呀。我们小孩子不都是这样一天天长大的吗?爸妈生下我们,他们从早忙到黑,哪有时间管我们生长呀,吃不饱,穿不暖,只要我们每天活蹦乱跳就好。
  泽娃一边送摇着竹竿,一边叹气,自己投胎遇上这样一个不爱自己的爸爸。不爱自己也罢了,关键还长得那么难看。个子不高,头顶上还没头发。听他自己说,是小时候怕被抓去当壮丁,头上长了疮,爷爷听说身体有缺限的人,当兵也不会要,正合爷爷心意,于是泽娃爸的头上的疮好了,他也成了赖子,为了遮丑,一年四季戴着帽子。夏天戴个小白布帽,冬天戴个军绿色的帽子。由于长年干农活,挑水挑粪抬石头等等,背也有些驼了。可是他的脾气一直不变,骂人不打草稿。泽娃不想偷懒,怕气着他病倒了咋办。她觉得有这样一个不好看的爸爸,总比没有爸的孩子强。因为泽娃爸凶样子,也让别人不敢欺负泽娃。
  用力碰呀,别三天打不湿两天晒不干的样子!这是一垅父本,另一垅母本,这是在给稻花授粉,授不到粉,以后就不能长谷娃娃,懂吗?泽娃爸走到她身边,抖动竹竿,亲自示范动作。他好像有的是力气,汗水早湿透了蓝色的补丁衣服。草帽下的脸,手臂,特别像家里墙上挂着的腊肉。黄里带黑,黑里透着焦糊的感觉,好像被太阳烤出一层锅巴一样。唉,看着爸这样子,泽娃只能咬牙学着他的动作,完全没有女孩子的弱样,像个假小子一样,逞强,用力干活。
  偶尔吹来一阵风,泽娃和水田的禾苗一样,开心得不得了,脸漾起笑容,看着绿绿的禾苗颤动着叶子,像笑弯了腰倒伏下去又站起来一样。唉,老师讲:“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现在亲自感受,确实来得不容易。
  四十分钟赶完一趟,再等一段时间,又得下田干这活。泽娃其实很不想去干,因为她的腿被谷叶割伤,红红的,一条一条划痕,再沾上汗水,特别疼。但是那么大的田,又抢时间,光靠爸一个人弄,她也于心不忍,要是抢不授粉的最佳时间,后面长不出谷粒来,那她上学的学费就更难了。爸说,这是制种谷,这谷子将来卖的价钱高。爸还说,要想跳出农门,不受这罪,就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用知识改变命运。这种杂交水稻,爸说产量高。务农,只要肯吃苦,种田也有饭吃,不会饿肚子。
  一天,两天,三天,泽娃的白皮肤变黑了,甚至还被太阳晒得褪皮了。晚上洗澡时,一搓皮肤,就疼得跐牙咧嘴。可是这时,她不敢叫苦,因为她爸一年四季就这样风雨无阻,披星戴月地忙在田地里,也从没听到爸叫一声苦。所以,泽娃也会倔强,不管爸说啥,她不顶嘴。但泽娃知道,爸从不喜欢自己。谁说女孩不如男孩呢?想到这里,泽娃心里感激妈妈,恨爸爸。因为妈妈说,当年自己在妈肚子里四个多月了,爸要妈妈去做人流。说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爸是贫下中农主任,要起带头作用,不能再生了。但那时还是有好多家里一家生四五个娃的,超生也不会被罚款。刚来政策执行得没有那么严。泽娃想,这分明是爸不喜欢自己,于是她也不喜欢爸。更何况平时,他总说女孩没力气,挑不动,扛不起,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哼,我长大了会孝顺妈妈,不顺孝你这个丑老头。泽娃这种情绪持续到十一二岁。因为她想上学,开始爸不让她去学校,后来泽娃更加听话,干活,然后央求爸想去学校,终于爸同意了。泽娃想,他还是有点好好,不像电影中的大坏蛋。于是,泽娃不再呆在家里,上午刨一盆子土豆,刨完皮等妈回家煮着大家吃。下午再切割猪草一背篓了。现在只是这么小段时间下田干活,比起过去那看不到希望的岁月好多了。泽娃站在水田里,思绪万千,有时想的梦,就像这绿油油的禾苗一样,会扬花,会像风一样飞。飞得老高老高,像天上的云朵。
  时光一天一天过去,终于等到稻花授粉期完。可能是家穷,泽娃发现,自己的水田里的稻穗没有别人家的田里的稻穗挂的谷粒多,可能因为钱少,肥料施得也少了,可能该打的农药也打少了。就像泽娃和哥哥姐姐一样,因为衣服太旧,鞋破,比起同龄人来说,哥哥姐姐和自己也没别人家的孩子壮实和好看。
  种谷虽然没别人家收成好,可是也卖得好价钱,好像当时不准私下交易种谷,必须卖给国家专门收购站,但为了孩子们的学费钱,爸总能在晚上卖一点点出去。因为私下交易的价钱要高一些,买家也知根知底,知道不是假种子,也愿意出点高价。爸这点还是好,实诚,不昧着良心骗人。种谷有了,她上学的学费也有了。泽娃把成绩考到双百分的通知书递给爸看,还有奖状,渐渐的,泽娃爸也越来越开心了。小丫头从小倔,成绩真比儿子考得好。这时,泽娃爸的脸上,皱纹会笑成一朵菊花,不,更像向日葵花,所有花瓣都向着一个暖暖的明媚的梦想开着。
  泽娃参加高考那年,爸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吐血,被抬到人民医院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他见到在学校读书赶到病床前的泽娃,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笑容。泽娃,这个曾经他不想要的丫头在他断气的日子陪着他,他艰难地说完“要好好读书学习”,就在一阵身体的极度难受挣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任凭泽娃怎么抱着他嘶喊,也不能回应一声了,他走了。
  在没爸的岁月中,泽娃独自坚强长大,像田里的禾苗一样,没有足够的肥料也拼命吸收养份,拼命喝水也要长大。她终于长大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自己作了母亲,终于理解了当年的爸养家糊口,有多艰难。对她的严苛教育,作用有多大。细细回忆,才发觉爸爸是那么爱她。
  她回到了阔别二十几年的家乡看那一轮轮梯田。
  泽娃高挽着裤脚,走下软凉凉的水田,等风来待花香,脸上流着,不知是泪,还是汗,亮晶晶的。恍惚中,仿佛看到爸爸的笑,那笑,竟是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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