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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抠叔

村里人把李天东老汉叫老抠。在村里人眼里,他的绰号也是名副其实,他也就抠得有些过分。
  刚包产到户那会儿,李天东日子过得艰难,老婆是个半病子,不是这疼,就是那不美,一年到头离不开药,唯一的一个女儿还很小。李天东恓惶得提起裤子寻不到腰,过着老娘落泪的日子。
  陕西人生性冷倔,李天东不服气,他整天把自家的那几亩责任田,就像宝贝疙瘩一样照料着。老婆在地里搭不上手,他也独自一人惯了。还好,一年下来,除了吃的,还有一些余粮余钱。
  平时,他对自己很刻薄,一件衣服,不敢说是缝缝补补又穿三年,那也起码穿三年。说句不害羞的话,他连裤衩都不舍得让老婆做一个。为了赶活路,他下地时,经常装几个冷馍,提一壶开水,拿两根葱就打发一顿饭。
  李天东平时也抽烟,他偶尔买一盒,就能应付十天半月。可村里谁家过事,他去帮忙,那就不一样了。他帮忙总是烟不离嘴,按抽烟人的行话说,是不熄火。连两只耳朵都夹着谁给他发的烟,仿佛这次美美抽几天,就金盆洗手永不再抽似的。几天下来,指头熏得发黄,满身都是烟味。少不了老婆骂他几句,争色,颡眼。
  他不舍得喝茶,所以从不买茶叶。偶尔来了重要客人,他就让媳妇去对门或者邻家借一点。他当然还得再留点,下次来人了再给客人喝。
  有一年,队上修路捐款,各家都是你一百,他五十的,连孤寡老人杨大妈都捐了五十元。李天东在一旁几次偷看着捐款名单,心里盘旋着自己捐多少合适,迟迟不出手。在队长的多次催促下,李天东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双手从衣兜里摸出二十元。最后,为了抹过大家的眼睛,李天东强装着笑脸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修路有啥活,你派给我。气得队长铁青着脸说,大家叫你老抠,你还真的抠到肋子缝了。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天东这多年日子瓷实了,最骄傲的是女儿英子去年在西京医院当护士,听说一个月能挣五六千。但习惯了抠的李天东并没有改变他抠的习惯。前几年虽然三间大房盖起来了,但屋子的家具还是老家具。
  农村人这几年日子差不多,吃的喝的用的也慢慢讲究起来。
  李天东没想到讲究,他依然看着前几年二百多块钱买的二手大屁股电视。村里多数家庭都看有线,他依然用天线看着只有一个台清晰的电视。女儿给了他几千元,让他换,他把钱存着就是不换,气得女儿噘着嘴说,爸,超薄有线电视看起来效果很好,你不信看看王叔家的。李天东不以为然地说,有啥意思,你妈不在了,我一个人只要能看见影子,听到声就行了。气得女儿差点和他吵起来。
  村里人隔隔一段就去街道吃碗羊肉泡馍,李天东想都没想过。有一次女儿休假在家,费尽口舌地说服了他,领着他去吃。没想到回来后,他还责怪女儿说,二十块钱一碗,几片肉,喝半碗汤,吃啥哩,以后再不吃了。气得女儿脸红着说,爸,难怪村里人叫你老抠,你还真的抠。
  李天东听到这句话更加理直气壮了,他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抠,哪有钱把你拉扯大;我不抠,哪有钱供你上大学。女儿无奈,只好随他去。
  今年大年初二,村上突然接到通知,在村口大路上设立疫情防控值班岗,不许大家走亲戚,不许串门,不许外来人员入村……没想到李天东这次格外地积极,他竟自告奋勇坚持要值班。村长说,老抠叔,这是义务的,不发钱。
  李天东一脸怒气地说道,谁不知道,就你懂得多。
  在值班过程中,李天东执行政策态度十分强硬。有个外来车辆要入村路过,李天东坚决不放。村长过来见是邻村的熟人,要他放过。李天东气得脸都变黑了,说,大家定的政策,是保村民的安危,我值班,谁都不行。那辆车只好退了回去。
  看到这几天李天东在值班时过于强硬的言行,村里人纷纷议论:这老抠该不是脑子进水了。
  村民们看到值班志愿者冒着严寒,冒着生命的危险,夜以继日地为大家看护着家门,纷纷自发地捐款捐物。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李天东看到大家你一百,他二百地捐款,一脸严肃地对村长说,耀娃,我不说了,我捐两千元。
  吓得村长把刚咂在嘴上的烟,差点地掉在地上说,不要,不行,老抠叔,值班人员不用捐款。
  李天东那张脸更黑了:我不是给你捐,是为这次疫情捐的,你不懂我。说着,把手里的那沓钱,往桌子上一撂,大步向家里走去。
  李天东的逆反行为,村长无法理解,村民们更无法理解。人都说,老抠脑子有问题了,肯定有问题了。
  这天下午,李天东值班时到厕所小解,忽然接到了女儿的电话,正好村长听到了:你今天才给爸打电话呀?英子。
  你知道爸这几天咋过来的?
  武汉现在如何?
  你是除夕夜去的,我看新闻了,就没看到你。听说后来还去了好多医护人员。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呀,英子。……
  李天东说完,依恋地挂掉了电话,不由抽泣起来。
  村长听完这些,完全明白了。他忙走进厕所,含着眼泪,想拉住李天东的手安慰他,但想了想,又抽了回来,动情地说,天东叔,你女儿是好样的,你更是好样的!
  李天东偷偷地拭了把挂在眼角的泪花,不好意思地说,不要给人说。然后咧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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