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苦雨击打茅屋檐,寒风吹动破门帘。手随泥走,泥随手变。
已经泛红的双眼毅然坚定,雏形显现。这个看似年老的壶匠,满脸沟壑,风霜染遍他的头发。他正在制壶,一下一下匀力拍身筒。
绿裤红褂的小女孩双手托腮看着壶匠,“爹爹,这件完成是不是我娘就回来了。”
“是。”壶匠还像当年一般话少。
“那我去做饭,你快点干活,我想娘了。”忧郁的眼神泛起点点雾气,小女孩起身出了破屋。
一个黑影闪过,小女孩喊道,“爹爹,咱家来人了。”
壶匠没动,也没回应,两目还在盯着壶模雏形。
雨不知在何时停了,漫天星斗。土腥味夹着庄家的成熟冲进人们呼吸。
二
月,小家碧玉。他,制壶匠人。
一湖碧水映皎月。月在湖边浣衣衫。挽起衣袖,玉臂轻挥。四顾无人,她脱去外衣,缓缓步入碧水。她的唇角俏笑。水,圈圈涟漪漾开。
他轻瞄一眼,定住。那肚兜起伏,撩起水光,极美。
夜黑如墨。他摸着模具,闭上眼,脑海里那抹光晕渐渐地灵曲。
他手随心走,突地,一阵狂喜:“成了。”睁眼睛,一把世间罕器美人壶在他手中。光晕满屋。
月买东西路过他的店铺,对美人壶一眼万年。
月朱唇轻启:“哇,好美的壶。多少钱?”
“不卖。”他定睛,她似曾相识却又深深刻印心底,他面色渐渐红润。
月虎牙开合:“店里东西不卖?”
“对,不卖。镇店。”他言简意赅。
“哦。”月的眼神闪出失落,额角香汗细密。
月病了。父母亲请无数名医也无能为力。
他听说后,用白绸布包了壶,踟蹰在月的家附近。
月朗星稀,她漫步,病容倦怠。
他和月巧遇在街拐角。
“送你。”他斩钉截铁。
月心花怒放,病容褪去,父母亦狂喜。
数月后,他的店,最显眼的美人壶被一戴瓜皮帽的商贾相中。面对开出来的天价,小夫妻异口同声:“不卖。”
瓜皮帽气恼:“你们活该受穷。”
“穷无根,富无苗,有双手,皆可变。”他婉怼,月点头。
三
白天,他恍入梦。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美人壶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洪流夹携着,寻不到源头。
“都报上名来,该怎样处理,我们沟通一下。”瓜皮帽商贾的嗓音似锋利的刀尖划开噪杂。
局势急转直下,他懵。急得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没有壶,他不能活,他觉得月亦是。
必须找到美人壶,哪怕壶稀碎再成泥。月想。
小屋,隐蔽在礁石后。低矮到要弯腰驼背才可以进入。他紧贴地面爬着,一米,半米……美人壶越来越近,他的心突突直蹦:我不能丢她性命。
月的手刚刚攀到礁石顶,一只大脚山样压下来,脚碾磨压住的手。手的痛感令主人的唇已咬破,血渍混着湖水流下,胸前的衣服泅染变红。手主人忍受巨痛:我宁为他舍命。
美人壶终被他拿到,抱在怀里,紧紧地锁进胸膛。
他看到月,又显美人壶初样。他狂怒:我宁弃壶保她性命。
手起壶落。
美人壶画着弧线随月入湖,他亦入湖……
四
俗语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月坐在天井里,对屋里的娘喊,“今晚没有月,白瞎了我的月饼。”
“傻妮子,没有月,也好。来年收成就好!”
“娘就惦记粮食。”月扭头冲屋里喊。
“净说废话,没粮食吃人还怎么活。”娘没生气,反过来笑嘻嘻。月知道,娘是想着来年的收成呢。
院墙外传来蛐蛐儿叫,声音大得离谱。
“这蛐蛐莫不是要成精?”娘边卷拉袖子边嘟嘟。
月坐不住了,起身要往外走。
“哪里去?大过节的,不在家待着,你还往外跑?”
月沉默一会儿,“我看看就回,又不远去。”月揽住一盆衣服朝湖边去,月亮不知何时冲破厚云,照进湖里……
五
来人摘去瓜皮帽,露出油光光的发,“壶匠,做一把美人壶,我不会亏了你。”
“世上哪有美人壶。一把壶,能平平常常喝水就行。”壶匠讲得云淡风轻。
“要不咱交换,我告诉你,她的下落,你给我美人壶。”瓜皮帽用脚在地上划拉圈圈。大圈圈套小圈圈,像迷宫没有出口。
“你先说她在哪里?对于壶,我只能说试试。”壶匠不疾不徐。
“其实你在心里不下万遍地做了壶。可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但她的消息可真没人知道。”瓜皮帽有些得意。
“那就说出来,咱们都痛快。”壶匠心思发活,不再执拗坚持。
“你早早如此,咱又何必大费周章呢!”瓜皮帽站起身,“她就在当年你们跳湖的小屋里。”
壶匠点点头,“我想到了,可不敢造次,怕又中计了。”
“三天,就三天,我拿人换壶。”瓜皮帽慢吞吞戴上瓜皮帽子,出门而去。
三天后,难得的大晴天。毒辣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壶匠双手在身后,他眯起眼睛审视周围环境。小女孩斜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鼓囊囊好像装了许多猜不出来的秘密。
月,步履蹒跚。小女孩跑上去抱住月,“娘,咱们回家。”
“慢着,壶壶壶呢?”瓜皮帽横在母女中间抢白。
壶匠身后的双手平伸出来,掌心托了一把精巧的壶。
瓜皮帽看呆了,他被施了定身术,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壶,哈喇子滴滴答答流不尽。
月笑了,“好人有好报,这孩子当年救了我们。我们为了她,以后还得都好好活呢!”
壶匠回答月,“放心吧,咱们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该带的家什都带了。”
壶匠和小女孩一边一个搀扶着月,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一步步离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美人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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