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某年冬天,江给我打电话,声音凉浸浸的,哭,说自己又被骗了。

  对方睡了她。

  没多久,消失了。

  男欢女爱,互相取暖,本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她还借了几万给他,如今,都不知道到哪里找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情事上栽跟头。

  从前她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张牙舞爪地爱,劈头盖脸地要,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睡莲王蕾 - 对话Ⅵ 王蕾与二胡的细语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音乐极美

  一边看文,一边听吧

  “你出来吧,我们去吃饭。”

  只有吃,是直接的、立竿见影的安慰。

  约的地方,是我们常去的咖啡馆。

  江曾说过,赚了钱,就天天泡在咖啡馆,什么也不吃,就点一杯咖啡,过一个长长的午后。

  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三年前,她26岁。蠢蠢欲动的青春,总觉得一切都有可能。

  可没有想到,直到今天,她仍没赚到钱。

  赚到的,只有一场接一场的辜负。

  许多时候,她也去咖啡馆。一个人呆着。不是来饮人间好时光,而是吞咽人间辛酸泪。

  她说:“这时代,活着难,在广州活着更难,在广州还能遇见一好男人,与你床上激烈床下温柔地活着,难上加难。”

  2018年,她网上相亲,遇见PUA。

  2019年,工作中遇见一客户,本以为知根知底,风险极低。于是公私兼具,双管齐下,将单子和人都收了。没想到对方脚踏两只船。

  这一回,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剧情。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雕花的壁灯,扣着一碗碗的暖光。

  音乐若有若有。

  在黄昏的落地窗里,看见她的影子移过来。瘦了好多。长发披着。穿一袭松垮垮的白色休闲装,意兴阑珊的样子。

  她从前可不是这模样。

  她入世早。又天真又世故。

  和我在一个高尔夫练习馆认识。

  广州的高尔夫场,常有女子如猎人,染红唇,穿短裙,候在那里,看有单身男士出没,就会坐过去,主动搭讪。

  她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比我小几岁。又高又瘦,腻白的肌肤,吊梢眼里有一种恶狠狠的美。

  很有辨识度。

  也乐于让自己极有辨识度。

  她在球场走动,面薄身长。裙摆飏飏飘飘。一看就不是来打球的。

  那个下午,她串了三个场,加了几个男人的微信。

  后来又在那里遇见她。

  她走过来,说:“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你。”

  我愣了一下,注意我做什么?我一女的,不是你下手的对象。

  “你每次来都是一个人,”她笑着看着我,“你也不和人说话,挥杆很用力,感觉你……很特别。”

  慢慢就近了。

  她是一家美容店的经理,经历复杂。

  26岁。

  未婚。

  来自某个内陆省份。

  高中毕业,就在广州漂。

  气质里,很有些风烟味,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小欲望。像只小母兽。

  她的朋友圈是全部开放的。

  旅行过很多地方。

  国内外都有。

  每到一处,都发上一堆自拍。配的文案稀奇古怪。

  “不好意思,北海道最美的女人就是我”;

  “走在曼谷大街上,人人都回头,我真是迷死人不偿命”......

  有一回,加班太晚。

  江给我电话,问我在干嘛。我说加班。她说,地铁都停了,要不来我家住吧。

  她住在天河的单身公寓。

  环境好。

  楼下花园里,立着英式灯柱的复古长廊,以及能做出上等红豆冰沙的咖啡馆。

  洗好澡后,已是凌晨时分。我趴在餐桌上继续赶方案。

  广州塔在窗口若隐若现。就像一支孤独的笔,在万古长夜里,在无人之巅,写着无人能懂的秘密。

  它什么都看见。

  但无动于衷。又无能为力。徒然看着南方的都市里,爱恨情仇滚过来,滚过去。

  江也洗完了澡。

  一丝不挂,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她实在是有料。我打量了半天:“还不找男朋友?暴敛天物!”

  她说,“你都比我老,还不是一样?”

  我气得半死。

  “我没你那么厉害的凶器。”

  身材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被认可,滔滔不绝。

  她那时觉得,爱情就像第二天的太阳一样,毫无悬念地等着她,一觉醒来,必定会有一个高富帅抱着玫瑰,在门口叮咚一声,按响门铃,给她一份金光闪闪的幸福和归宿。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你说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的?”

  她倚在床上,湍流不息地说话。

  说自己遇见的人,说工作不爽,说梦想是赚很多钱,养几个小白脸,以外形、口才、素质、性爱技术为标准评出若干等级,上等的送汽车,中等的送手表,下等的……一脚踢开。

  但没想到,几年过去了。

  她没赚到钱。

  也没赚到爱。

  谋生,她是不成功的。谋爱,更是败绩连连。

  有时,我们在球馆餐厅吃饭,她环顾满场高矮胖瘦老中青,问我,你看中了哪一个?

  又说,自己准备去找球馆的经理,要一份嘉宾资料,好精准下手。我问她要下手什么。

  她嘴角一扬,男人。

  情欲的猎场里,狩猎的猎人,一转身,就成了猎物。

  这些年里,我见证她太多的欲与泪。

  故事的开端,总是你情我愿。

  故事的结局,总是独自神伤。

  她有时太痛苦,去夜场,把自己灌得半死。然后疯狂舞动。像条蛇。指甲盖都是波浪状的。

  自然,又有一堆男人围着她。

  她笑。

  但从喧嚣迷离的夜场走出,在午夜的长街上,她扶着栏杆,干呕不止。

  呕出来的,没有今日的食。只有隔夜的酒。

  她又大笑。

  但眼睛里分明有泪了。

  原来,她也没有我想象的刀枪不入。

  不是铜皮铁骨金刚心。

  不是现实至极。

  是女人,就渴望一个男人真心实意的好。这点渴望,就是致命软肋。就是欢迎伤害到来的入口。

  她一次次铩羽而归。

  好在,归来时,有朋友在身旁。

  她坐下来,随口问:“点菜了吗?”

  我说点了。

  上来后,忌廉汤又浓又烫。

  牛排也是烫的,浮一层油泡儿。为她点的。她没吃,嫌油大,热量高。只吃蔬菜沙拉。

  和她碰了杯,冰过的红酒入口冰醇,下了喉,就开始呛,胃里有轻微刺激感,接着就热起来……

  一热,话就解冻了。

  我问,这次你有什么打算不?

  她倒是云淡风轻,叉了一片菜叶子,连沙拉酱都小心剥掉了,递进嘴,一边咀嚼,一边说,也由不得我打算啊……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报仇不?

  我羞愧难当:“我没有。”

  她怔怔半晌,眼圈又红了。

  “其实如果回头,我也是可以的,只是......他不会来了。”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他怀里的余温还未冷却,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这场白日春梦,做得太虐心。

  梦醒时分,才知浓情盛意,都是虚情假意。嘘寒问暖,都不过套路。

  什么都不作数。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说起来,他们的相逢,是她设的局。不是他的。

  更直白地说,他是她搭上的。

  她那时刚在球场坐下,满场打量。

  看见了他。

  那天,他包了个包间,和朋友一起练。他是真的喜欢高尔夫,享受挥杆的飒爽,以及球在空中划出的白色弧线。

  有美。

  也有速度感。

  男人的小野心与小力量,能得到曲径通幽的满足。

  在那个包间里,阳台就是球台。

  里面可唱K。

  饮茶。

  吃饭。

  爱马仕风的碗碟,铺在辉煌煊赫的桌布上。

  鲜花摆中间。

  吊灯大而精美,开枝散叶状,铺了小半个天花板。鎏金叶片间,小碎光又多又亮,照得满室澄明。

  她走进去,顽强地笑着。

  “我在隔壁,等朋友半天没等到,看到你们在,要不要一起玩?”

  被委婉拒绝了。

  但她没放弃。

  “要不加个微信吧,下次可以约打球。”

  微信加了。

  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发消息。

  她说:“心情不好。”这路数,真的一开始就输了。无格调,也无趣。

  他没回。

  江不放弃。执拗地又发了一条:“刚和男友分手,感觉好郁闷。”更加不高级。

  他依然没理。

  这么俗,这么老土,直抵下三路,只会令人哂笑。太LOW了。

  江以为,这男人假正经。

  “我就要戳破他。哼。什么斯文败类。”

  第二天,她直接了当来了一句。“我今天到越秀有事,你在干嘛?我请你吃饭呀。”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在心里,把她定位成:

  “又蠢又贱的捞女。”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一个男人,但凡看起来有点实力,长得又不算歪瓜劣枣,总能吸引一些想走捷径的女人。

  他也算见多识广。

  这些年行走江湖,太多女人扑上来。

  环肥燕瘦身娇肉软,什么没见过。对江,并不会高看一眼。

  除非

  除非欲望上头,整个脑子里只剩一个字:性。

  有天夜深了,她把我推醒,说,我想找一个男人。

  我以为她说笑。

  但没想到,后来她就真的出去了。

  这样一个混乱的都市,情欲横流,颠鸾倒凤。

  江是裸奔于世的女子。

  虚弱的道德,在她热烘烘的欲望前,毫无立足之地。

  再后来,她变得忙碌起来,每天一下班,就扑到浴室,洗澡、洗头、化妆,说要出去玩。

  化好妆后,翻箱倒柜找衣服,看到我的裙子,试了,不愿意再脱下。

  “你给我穿穿嘛!求你了!”

  “好好,你拿去!”

  她扭了扭,一手撑着腰,下巴微抬,淹然百媚地问:“好不好看?”

  “好看!”

  她在穿衣镜前扭动,喜孜孜的,“我要迷死他!”

  这个“他”,我还没见到。

  先见到了江的母亲。

  她从老家来。

  一个穿假冒香奈儿的中年女人,戴着硕大假钻,终日赌博,把出门打麻将叫作“去上班”。

  每次江打电话回家,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月发了多少钱?”

  又忙着催婚。

  江二十岁时,就怂恿她用一切办法钓个金龟婿,以防老了贬值。

  “就像我是一个赚钱机器一样!”江说。

  她在暗夜里垂泪。

  觉得亲情凉薄,家人势利,毫无温暖感。

  但到底是亲人。哪怕堵了气,发了誓,说他们不理解你。但在潜意识之中,还是不想让他们失望。

  她更频繁地约会。

  更频繁地夜不归宿。

  一个月以后,她说,她要搬家了。

  搬去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有一个男人。

  未来给她带来眼泪的男人。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她搬家那天,我去帮忙。

  东西不多。

  许多旧物什,她都不要了。一只小行李箱,装着几件衣物和一点化妆品。她说,轻装上阵,重新开始。

  那天她装扮一新。

  粉粉团团的一张脸,点着油红的两瓣唇,粉缎吊带长裙令两团白光半隐半露,像是肉腾腾的鼓励。

  我说:“愿好运伴随你。”

  祝福假得如同不走心。

  但其实是用了心的。

  因为知道凭人力,凭智谋,她匹配不了幸福。只能希望有好运加持,令她次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再后来,她辞了职。

  朋友圈里,一会儿晒瑜珈,一会儿晒插花。

  至于以后靠什么谋生,她没说。

  尘世浮欢,片刻深情,在她看来,足以抵千金。

  她说:“我管不了那么多。”

  又说,“没有一个男人可靠,但他今天请的豪华大餐可以吃进肚子里。”

  半个月后,江约我吃饭。

  在天河区的某个素菜馆。

  素菜馆是一个小院,座落在繁华的闹市中央。

  有木质阳光房,竹影婆娑,阳光如瓣。从窗户里落进来,在地上铺着。

  同席的有一个中年男人。

  手一直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滑动,一会儿是脸,一会儿是手,一会儿是别的什么地方。

  吃的是素。

  看的是荤。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江说,这是李先生,在球场认识的。

  她到底还是拿下了。但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夸奖和高兴的事。

  我惊愕地看着,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1个半月吧。”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江在午夜里扑入的怀抱,就是他的。

  “李先生,你喜欢江什么?”

  他喜欢什么呢?

  往假了说,可以有百般说辞。往真里说,只有一个原因:欲。

  “因为她简单。”

  他之前也遇见不少女人。

  有些也有段位。

  相识之初,根本看不出想法。后来才知道,他们的相逢、上床和索取巨额钱财,都是女人设计的。

  步步为营,煞费苦心。

  但面上,还能云淡风轻,佛系与淡然得一塌糊涂。有这种心机,干什么不成。竟全花在他身上,弄得他差点信了。尴尬无比。

  此后对所谓的灵魂契合与志同道合,都嗤之以鼻。觉得不可信。太绿茶,太麻烦。

  有那点毛茸茸的想法时,直接上阵。之后就撤。

  省心。

  省事儿。

  江有着一个尤物的自我修养。

  有尤物的外表。

  兼具尤物的愚蠢。

  只要一点钱,就能搞定所有麻烦。

  以手指为食,吃饱了年轻女子的鲜嫩肌肤后,李先生站起来,说有事先走。

  话还未落地,身影就已消失在门外。

  服务员进来说,“单已经买过了。两位女士请慢用。”

  江与我不同。

  我想活好。

  她只想活下去。

  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像植株,懂得如何费最少的力气,找到最好的水源。

  19岁,她开始闯荡江湖。

  经历过种种,大悲大喜大爱大恨,时常说,“我不现实,但总有人告诉我什么叫现实。”

  20岁,江为第一个男人怀孕。

  “你知道吧,当时我疼得晕在街头,没有人来扶我……”虽然事隔多年,再说起,泪水还是没有止住。

  我们终于吃得愁肠百结。

  觉得食不是食,水不是水。全是与己无关的淀粉蛋白质脂肪。

  音乐也像一种温柔的谋杀。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忽然想说些真心话。

  “为什么不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生存?更有尊严一点。这样像什么?”

  江表情复杂。

  “你不会懂我的。”

  然后撇过脸,什么也没说。

  走的时候,她将一只簇新的LV挎包拎起,在万紫千红的夜里,走到那凶多吉少的命运里去。

  不久,我外派北京,呆了半年。

  而江的生活一直动荡不安,一会是深圳,一会是香港,一会是澳门,一会是厦门……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从一种悲剧到另一种悲剧。

  我们偶尔还联系,只是越来越少了。

  命运分花错柳,而我们,开始天各一方。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这兵荒马乱的半年里,关于江的消息,一直与男人有关。

  她被李先生甩了。租的豪华公寓也不再支付费用。一无所有。

  她遇见爱她的男子,可对方太穷,她离开。

  她也约过几个人,但太多人,粗糙凉薄到极致。关怀几近于无。

  欲望都市里,她踉踉跄跄。一身是伤。

  回首时,已快30,身边无人,卡上无钱,手上无技。连年龄的红利,也快要失去了。

  这样怎么行呢?

  一线城市什么都能包容,就是容不下无智无才又懒惰的人。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半年后,我回到广州。

  见到江。

  病得不成样子,脸深深地陷下去,当年被欲望冲撞得东倒西歪的人,而今四平八稳地躺在病床上。

  我说,如果可以选择重来,你会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铺过玫瑰呢。

  那之前,有人送来99朵粉玫瑰。

  我们把花瓣扯下来,漫天挥洒,床上,沙发上,电视上,冰箱上,地板上……都垒垒叠叠地铺满了玫瑰花。

  江脱下鞋子,解开长发,赤着脚,在房间里旋转,空气里全是甜而腻的花香。

  她说,就这样死了也可以。

  那种奢侈的快乐如此销魂,又如此脆弱。

  黄昏的时候,所有的花瓣开始枯萎,成了辉煌的垃圾。

  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她一直渴望李先生娶她。哪怕不娶,就那样陪着他。也可以。

  但所有偷来的欢乐,都是苟且。

  一旦见光,身败名裂。

  她与李先生的事,终于被他原配发现。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她的生活里,上演的全是法治大剧。

  她被原配带人,围在公寓里。

  辱骂。

  然后是群殴。

  后来还脱了她衣服,给她拍了一段视频。

  说她如果怎样怎样,就让她臭名远扬。这辈子都见不得光。

  他送她的车,送她的LV及存款,也都被原配找到了证据。

  原配可不是蠢人,马上请律师,向法院起诉,追回所有钱。

  曾经在耳边喘息着说,“我会护你一生一世”的人,一转眼,杳无踪影,好像从来没来过。

  官司还在打。

  但她也知道,她没有任何机率赢。

  兜兜转转,除了一身伤,满心痛,啥也没捞着。

  “我真他妈的就是一傻逼。”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

  2020年,她已不年轻了。

  这些年的风烟滚滚,没成为故事。只成为事故。

  内在的苦,外化为长相。

  她有了苦相。

  有了悭吝的气色。

  人像变了一个人。

  秋天时,又遇见一个男人。中介公司的,她去租房时,他带着她四处看,四处走。服务专业。

  但她寒凉太久,误把那专业,也当成温暖,想靠一靠。

  后来她在之后的看病中,就用了些缠缠夹夹的话,去撩他。

  他居然脸红了。

  她更加来了劲。

  没几个回合,他就成了裙下臣。又或者,她成了他的床上客。谁也不知谁赢了。

  之后一问,才知对方小她5岁。

  她又开心,又惶恐。

  开心的是,这样的年轻人爱她。

  惶恐的是,她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去爱他。

  她在家里为他做饭。

  炒家常菜蔬。

  煲滋补汤。

  青花瓷碗里,青的叶,红的瓜,分门别类,装在那里。

  她自己喜欢西红柿炒蛋。

  喜欢那澄明、潋滟、堂皇的中国红。

  说看上去,就像植物中的人间尤物。

  也确实,西红柿因太妖艳,很长一段时间,它被认为有毒。在寂寥的大地上,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后来被人发现,知道它的美艳是无辜的,质地是亲切的,才能被批准,进入人类食系,日日盘里碗里相见。

  他闷头吃,赞美她的厨艺。

  “真好吃,你真贤惠。”

  但吃完后,过多久,他就开始向她借钱。

  她想到从前的男人,王先生,张先生,李先生,赵先生......教会她的,都是用钱,去留住一个人。

  为了留住他,她几乎不顾一切。

  她给了1000 。

  后来就是2000,5000,50000 。反复几次,她的积蓄所剩无几。

  她重新去找工作。

  继续干老本行,做美容。

  但薪酬比她想象的低得多。早出晚归,熬夜至凌晨2点。她玩惯了,懒惯了,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

  竟然想到走捷径。

  她去搞了套路贷,借了2万块。

  她怎么能这么蠢呢?!

  但没有办法。

  女人一心动,就会想要。一想要,理智与底线,都会不断让步。

  套路贷几乎成了她的死缓。要她命的。

  她永远还不清。

  永远疲于奔命。

  后来听说,为了还债,她被逼入风尘。几经周转,终于还清了钱。回头一算,借2万,还了10多万。

  而小男友早已不知所踪。

  承诺还她的钱,也永远等不到了。

  她坐在我面前,坐在暖黄的咖啡馆里,一瀑一瀑地掉眼泪。

  沉重的代价。

  一如她的生活,她的情欲。

  我问她:“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决定离开广州了。”

  这座城,繁华至此,荒凉至此。它的声色犬马,都是给别人的。留给她的,只有光怪陆离。

  她看不到希望。

  也没有任何熬下去的勇气与能力。

  于是,丢盔弃甲,准备回老家。她不得不认命。

  第二天晚上,我包了一个KTV包厢。

  “把你所有朋友都叫上,一起聚一聚。”

  结果来的,只有她一人。

  她竟然没有一个在黎明时并肩奔跑的同伴,也没有一个午夜相拥长哭的朋友。

  我点了一首歌。

  “这世间繁华太多。

  人影交错擦肩而过,

  她走过,

  惟独她走过......”

  不知怎地,听得我百般感伤。

  而江,她正在阴影里坐着。孤魂野鬼似的。

  那么无助,又那么无辜。

  她什么都没有。

  这么些年,她就带着她的身体,在这样一个繁华又哀痛的年代里左右奔突,试图捕捞些什么。

  然而到头来,除了一身的伤病,什么也没有捞着。

  有一抹屏幕的光抱住了她。

  我多希望,这是从未来伸出的一双手,不计前嫌地,帮她洗掉满身的黑,给予她光和爱,给予她一个稳妥的结局。

  散场的时候,我搀着江的手臂,在广州的夜幕里慢慢地走。

  流光明灭,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们面前,里面飘出一个声音:“去哪儿?美女!”

  江探上前去,俯下腰身,媚声说:“花城大道。顺路不?”

  作者:周冲

你看见夜场中央,有人在哭吗来源于互联网,其版权均归原作者及其网站所有,本站虽力求保存原有的版权信息,但由于诸多原因,可能导致无法确定其真实来源,如果您对本站文章、图片资源的归属存有异议,请立即通知我们(35625244@qq.com),情况属实,我们会第一时间予以删除,并同时向您表示歉意!如果您有优秀的作品,汉江南岸会帮您宣传推荐。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