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戒序曲

盘文四十岁了。实岁。
　　实岁这一年，盘文结婚了，初婚，正度蜜月。
　　盘文本姓奸名臣。改姓更名不为别的，只因结婚，证明要跟结婚的妻子死守，守望一辈子。
　　入乡随俗，你可愿意？改姓更名后妻子盘香试探性地问了他。盘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
　　我已死了两任丈夫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盘香想，说，做了今生夫妻，还要做来世夫妻。盘文伸出手，放在盘香的嘴前，挡住了她的嘴，禁止她继续说下去。趁机真诚地表白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新婚妻子，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把初婚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仿佛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结婚了。兴奋之余，还下意识说我奸臣的字眼后，倏地觉得不对，连忙把奸臣二字咽了回去，说，我盘文出息了，结婚了……不管你是几婚，我都不在乎，以此打消了盘香的顾虑与猜忌。
　　改姓更名的那一天，盘香介绍了本民族有夫妻度戒的风俗习惯，诚恳企求盘文能够一起度戒。盘文没有理由拒绝，爽快同意了，眼下快要变为现实了。
　　我不够虔诚，盘文首次默念经文后，对自己说。
　　爱妻呀，此举可算是做了永久夫妻的第一步？他问自己。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仅是度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度戒的重点，怎么就有如此判断？定是性急了，他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会儿后，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了与妻子关于度戒的对话：“男女不度戒，死后不能算夫妻。”“假设……”“不能假设。”“好。那全听你的。”他欲再回味那遵循快乐原则的肉体生活情调时，度师介绍度戒时的那句思想不能抛锚的话，把盘文记忆中美好的瞬间美感画面打了个稀巴烂。
　　度师说，夜晚度戒，白天休息，这是度戒矩举。
　　我愿意继续念十遍百遍《十二戒》法经，让它把我的忧郁综合症治好了。我承诺，珍惜婚姻，与妻子白头偕老，在阴间继续做夫妻。他遵照了度师的介绍，粗糙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念《十二戒》法经，胜过念古文，颇轻松，他如此感慨。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在度师面前了，藏着掖着好，不是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无关痛痒的话，在度戒时，是禁止的。他反复警告自己别把自己的内心行为写在脸上，让人偷窥了。必须虔诚，如灵猫捕鼠，他坚定地想。便微闭双眸，逼迫自己默念《十二戒》法经，尚暗下决心，洗心革面。
　　“心无旁骛。”度师介绍度戒时的忠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了。是度师的声音吗？好像是的，他自问自答。真如医生确诊的那样，是忧郁综合症？随即，掏出口袋里的小梳子梳头。但愿不是忧郁综合症……我怎么患上忧郁综合症呢？定是医生误诊了？他想。既然是度师敲打的声音，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他猜想到度师已洞察出了自己的心思。得好好掩饰自己，不能让度师琢磨出我的观点，他对自己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村子水源变小的看法。
　　盘香的家乡地处低海拔，原本不缺水，生活在上游的人背靠大森林过日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红火。可这里与喀斯特地貌接壤，没有人能给出下游水源的真正出处，究竟是来自大森林，还是真正的岩溶水。
　　岩溶水并不是均匀地遍及整个可溶岩的分布范围，而是埋藏于可溶岩的溶蚀裂隙、溶洞中，所以往往同一岩溶含水层在同一标高范围内，或者同一地段，甚至相距几米，富水性可相差数十倍至数百倍。就是源于此原因，下游的饮用水变小了，下游饮水的人总会拿上游的水源说事，怪罪于是上游的人在破坏森林，造成水源减少。
　　度师听了盘文的话，惊乍了。一会后，不慢不紧故作镇静且严肃地说：“心无旁骛，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那饮用水，莫准儿会大动干戈的。”盘文不顾度师的感受，斗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是临安府人心中的痛，是瑶族人心中的痛，更是每个华夏儿女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了，那一年（1895年），法国与清政府签订(续议商务专条附章》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法国根据《续议商务专条附章》攫取了滇越铁路修筑权。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则对中越边界云南段的二、五段作了更改，把勐洞三村划归中国；把勐梭、勐蚌以及纳楼士司所属的“三勐”的下勐和中勐的大部分地区划归越南。临安府因此失地1600平方公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曾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度师想。一会儿后，又想，除非被洗脑了，脑子有病了，不认老祖宗了。便避重就轻地对盘文说，两利相权取其重，度戒也是大事……人一生会遇上很多大事，该担当的，是逃不掉的。
　　“虽说是同一民族，但难免不伤和气？”盘文说。话刚说出口后，想，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会惹事的……但不会怕事。”度师慢条斯理的回答，没有直击盘文的问话。
　　俩人心里皆清楚，村子里有个瑶寨组织，所有的瑶寨皆有瑶寨组织，无一例外。那是专门保护瑶族寨子的社会组织。“责无旁贷……盘王能保村子一切平安，大吉大利……何况？”度师想。
　　何况什么？盘文没有追问。但他心里已猜到了，那是村民组织……毕竟是法制社会了，由不得村民胡来。这时，他才想起，虽流的是相同的血，是同一个祖宗，但施行的法律不是同一个，惟有瑶寨的社会组织可以发挥作用了。
　　度师没有理会盘文的观点，觉得自己定下的度戒时间很不巧，尽管还没有开始度戒，就碰上村外的人找岔了，是倒霉透了，倒了大霉了。但愿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呢？度师想，既然度戒还没开始，是不是再走一趟，做个调解人？何况，在百年之前，毕竟还是一家人。片刻后，扪心自问了，关我什么事，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差点儿说出了声……我不能这样，社会须要有心人，不能太自私，再说了，好呆我做过老师，一个思政课老师，解惑释疑是自己擅长的。老骥伏枥。虽说退休多年了，但心不能退，为两村的人做点好事，发挥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生命线的作用，是光荣的，值。
　　那就行动吧，别犹豫了，他对自己说。此时，盘文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一股消沉的打退堂鼓的念头出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老了吗？还是力不从心？他潜意识想。
　　我不做精算师，过去不是，老了更不能，算准了所有得失才行动，会被人指着额头骂我老滑头，我不做老滑头。看准了就做，不偏离道德，不失水准，不掺杂私心，就应大胆试大胆干，才不至于被人指着额头骂是畜生养的，婊子生的，不得好死。试想，有那一项创新不是大胆干出的，美国越封锁华为手机，反而促使华为实现了N项零突破。
　　试想，学习工作生活的氛围老是被霸权欺凌，时时刻刻弥漫着硝烟味，全由实力与地位主宰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安宁。好在我们祖国不吃哪一套。想想看，若主宰世界的人类也变成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岂有和平？生活在今天的祖国，是我们的荣耀，不再忍受说教或指手画脚。
　　盘文是个大龄晚婚青年，多多少少有点野性与任性，还没有被驯服，度师如此想。度师瞥了盘文一眼，认为一生度戒了无数人，偏偏是这次，节外生枝了，真是砍竹子遇上节了，不顺了，这事给自己蒙羞了。问题出在哪儿呢？度师苦思冥想，又一次翻开《大同书》择算了盘文的度戒日子，冲犯年的鬼影子也没有找到。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度师无奈地怨上自己了。倒觉得对不住盘文夫妻了，为盘文忧心了，不能静心度戒……可事已至此，只好求神保佑了。自助者天助，听天由命吧。
　　只有这样了，度师想，成事在人。我得一如既往，继续为人师表，犹如从前在课堂上，不留瑕疵给学生上课一样，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才心安，问心无愧。
　　这样想来，便在心里祈祷，希望两个村的同一民族能化干戈为玉帛……少埋怨上游人，在没有科学的结论之前。
　　上游伐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伐几十年了。要制止那上游的伐林行为，难，难于登天。森林的产权不是自己的，凭什么人家得听你的？是的，凭什么？度师在心里反问。
　　“水从我们地盘上流出的，不感激也就算了，反而指责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上游人曾如此反驳。
　　盘文是外村人，娶了隔界村的瑶村寡妇盘香，“嫁”到了女方。入乡随俗，住寡妇家，还改了姓。
　　盘文与盘香通过网络认识。俩人不是同一民族。盘文不在乎盘香是个寡妇。在盘文自己的民族里，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越吃香。盘香虽跟自己不是原配而是再婚，用本民族的观点看，认为盘香仍是个吃香的女人。
　　盘文与盘香结婚了，做了夫妻。盘文虽是爷们，头婚，但年龄大了。四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女人，他很珍惜。盘香不再守寡了，就有了死守盘文一辈子的心。一天，盘香说，既然做了夫妻，把家安在了村里……喝村里的水，吃同一块土地里长出的果子，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管外面多么美好，都要依祖宗传下的习俗度戒。盘文点头说，理应如此。盘香便把过去耳闻目睹的全说给盘文了。盘文认为瑶族风俗很神秘，或许就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代表了。
　　盘文问，你认为，人死后，魂魄还在？
　　盘香摇头，说，不清楚。片刻后，又问，你怀疑没有经科学证实的东西，勿信？
　　盘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别瞎猜了……对天发誓，决定跟你结婚，一定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想做一辈子的夫妻，又结婚做什么？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背上不是夫妻的恶名。盘文如此发誓，是要打消盘香胡思乱想的念头，不让她生邪念。
　　盘文不是度师的学生，但对于要度戒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对盘文说：“度戒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找我给你度戒，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此外，要确保心能静下来。”盘文知道度戒须要花的时间。度师如此问话，盘文料定，度师有收他的意了。要度戒就要遵守瑶族的风俗习惯。不同于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一会儿后，度师又心平气和地说：“四十不惑，你终于成家了，很好。”盘文心里清楚，度师在决定给他度戒之前，曾试探过这个外族人的忠诚度，画面还历历在目。度师问他：“祖先不同，为何要‘度戒’？”
　　盘文仔细琢磨了刚施行的民法典中的《婚姻法》，说，既然“嫁”到了这里，家就在这里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社会的离婚率高得离谱了，会把婚姻当儿戏吗？度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担心坏了盘文的心情，话到喉咙，又咽回去了，改口又问，能守住海誓山盟？见盘文点头后，又深情地说，夫妻过日子，重要的是要学会包容……家，更多的是讲情，不评理，可明白？见盘文再次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想，孺子可教也。
　　回忆到此，盘文在心里再一次说度师是个高情商。面这一增厚的评价，度师说：“别给我戴高帽。”
　　“度师是怎么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呢？真是高智商。”盘文佩服起度师的智慧了。我得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想。
　　盘文头戴帽子，坐在木凳上，纹丝不动，洗耳恭听。“只讲正经话……心无旁骛，我铭记住了，度师。”盘文说。
　　他抬手捋了一下帽子，再次感觉帽子已全部将自己的头遮住了，心才再次踏实了。我要对得起神，盘文对自己说。说完后，在心里问，神呀，神……你在吗？真的存在吗？现在哪里？一会儿，又对自己说，不能持怀疑态度，怀疑神的存在。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度师说的话：“度戒时帽子遮不住天，神是不会到堂的；功德就会修不圆满。”
　　此刻，寺外传来议论村子水源缺少的声音。一束阳光穿过墙，射进屋内，盘文感觉到了寺外虽吹起了柔和的风，但那风驱散不了村子里发生的紧张气氛。
　　度师吩咐他们夫妻俩，在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正式开始度戒。可盘文毕竟是个急性子。他按照度师的介绍，开始在心里琢磨起度戒的套路了。
　　既来者，则安之，相信寨子里的盘王吧，盘文想。他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摈弃了一切杂念，手持火捻，在心里默念《十二戒》法经：“不杀人放火，不偷盗抢劫，不伤天害理……”念完几遍后，仿佛觉得自己的灵光闪现了，自己的思想在慢慢变化了。难道真受熏陶了？他想。猛然发现，疲乏的困意在瞬间消失了。
　　犯戒条的是谁呢？他刨根问底，闪电般联想了当下的世界乱局后，把《十二戒》法经当成相妖镜，瞬间，妖怪现形了。肯定地对自己说，多边主义总比单边主义好。人善被人欺，国亦然。弱国无外交，更无话语权。想想看，一个人整天老想去弄死一群人，那会怎么样？
　　若我不是生活在当下的国家，该有多窝囊，他想。人可以苟且活着而叛逃，国家却不能。人不建设自己的国家，即使叛逃了，又焉能活得尊严？托老天的福，我总算赶上了好时代，他想。
　　天黑了，夜色深沉了，脑子已有困意了。他不让自己在无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想起了曾被媒体报道的印度大壶节，几百万人没有防范新冠病毒措施时，自己的身上不禁再一次地起了鸡皮疙瘩，还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对在大壶节发生的事件妄言置评，叹人微言轻。他看到那条人类健康巨大威胁的新闻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人间炼狱，恐会重演，还悲观地预测，悲剧将进入倒计时，人类将付出惨重代价，为它买单。盘文四十岁了。实岁。
　　实岁这一年，盘文结婚了，初婚，正度蜜月。
　　盘文本姓奸名臣。改姓更名不为别的，只因结婚，证明要跟结婚的妻子死守，守望一辈子。
　　入乡随俗，你可愿意？改姓更名后妻子盘香试探性地问了他。盘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
　　我已死了两任丈夫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盘香想，说，做了今生夫妻，还要做来世夫妻。盘文伸出手，放在盘香的嘴前，挡住了她的嘴，禁止她继续说下去。趁机真诚地表白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新婚妻子，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把初婚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仿佛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结婚了。兴奋之余，还下意识说我奸臣的字眼后，倏地觉得不对，连忙把奸臣二字咽了回去，说，我盘文出息了，结婚了……不管你是几婚，我都不在乎，以此打消了盘香的顾虑与猜忌。
　　改姓更名的那一天，盘香介绍了本民族有夫妻度戒的风俗习惯，诚恳企求盘文能够一起度戒。盘文没有理由拒绝，爽快同意了，眼下快要变为现实了。
　　我不够虔诚，盘文首次默念经文后，对自己说。
　　爱妻呀，此举可算是做了永久夫妻的第一步？他问自己。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仅是度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度戒的重点，怎么就有如此判断？定是性急了，他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会儿后，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了与妻子关于度戒的对话：“男女不度戒，死后不能算夫妻。”“假设……”“不能假设。”“好。那全听你的。”他欲再回味那遵循快乐原则的肉体生活情调时，度师介绍度戒时的那句思想不能抛锚的话，把盘文记忆中美好的瞬间美感画面打了个稀巴烂。
　　度师说，夜晚度戒，白天休息，这是度戒矩举。
　　我愿意继续念十遍百遍《十二戒》法经，让它把我的忧郁综合症治好了。我承诺，珍惜婚姻，与妻子白头偕老，在阴间继续做夫妻。他遵照了度师的介绍，粗糙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念《十二戒》法经，胜过念古文，颇轻松，他如此感慨。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在度师面前了，藏着掖着好，不是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无关痛痒的话，在度戒时，是禁止的。他反复警告自己别把自己的内心行为写在脸上，让人偷窥了。必须虔诚，如灵猫捕鼠，他坚定地想。便微闭双眸，逼迫自己默念《十二戒》法经，尚暗下决心，洗心革面。
　　“心无旁骛。”度师介绍度戒时的忠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了。是度师的声音吗？好像是的，他自问自答。真如医生确诊的那样，是忧郁综合症？随即，掏出口袋里的小梳子梳头。但愿不是忧郁综合症……我怎么患上忧郁综合症呢？定是医生误诊了？他想。既然是度师敲打的声音，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他猜想到度师已洞察出了自己的心思。得好好掩饰自己，不能让度师琢磨出我的观点，他对自己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村子水源变小的看法。
　　盘香的家乡地处低海拔，原本不缺水，生活在上游的人背靠大森林过日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红火。可这里与喀斯特地貌接壤，没有人能给出下游水源的真正出处，究竟是来自大森林，还是真正的岩溶水。
　　岩溶水并不是均匀地遍及整个可溶岩的分布范围，而是埋藏于可溶岩的溶蚀裂隙、溶洞中，所以往往同一岩溶含水层在同一标高范围内，或者同一地段，甚至相距几米，富水性可相差数十倍至数百倍。就是源于此原因，下游的饮用水变小了，下游饮水的人总会拿上游的水源说事，怪罪于是上游的人在破坏森林，造成水源减少。
　　度师听了盘文的话，惊乍了。一会后，不慢不紧故作镇静且严肃地说：“心无旁骛，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那饮用水，莫准儿会大动干戈的。”盘文不顾度师的感受，斗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是临安府人心中的痛，是瑶族人心中的痛，更是每个华夏儿女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了，那一年（1895年），法国与清政府签订(续议商务专条附章》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法国根据《续议商务专条附章》攫取了滇越铁路修筑权。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则对中越边界云南段的二、五段作了更改，把勐洞三村划归中国；把勐梭、勐蚌以及纳楼士司所属的“三勐”的下勐和中勐的大部分地区划归越南。临安府因此失地1600平方公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曾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度师想。一会儿后，又想，除非被洗脑了，脑子有病了，不认老祖宗了。便避重就轻地对盘文说，两利相权取其重，度戒也是大事……人一生会遇上很多大事，该担当的，是逃不掉的。
　　“虽说是同一民族，但难免不伤和气？”盘文说。话刚说出口后，想，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会惹事的……但不会怕事。”度师慢条斯理的回答，没有直击盘文的问话。
　　俩人心里皆清楚，村子里有个瑶寨组织，所有的瑶寨皆有瑶寨组织，无一例外。那是专门保护瑶族寨子的社会组织。“责无旁贷……盘王能保村子一切平安，大吉大利……何况？”度师想。
　　何况什么？盘文没有追问。但他心里已猜到了，那是村民组织……毕竟是法制社会了，由不得村民胡来。这时，他才想起，虽流的是相同的血，是同一个祖宗，但施行的法律不是同一个，惟有瑶寨的社会组织可以发挥作用了。
　　度师没有理会盘文的观点，觉得自己定下的度戒时间很不巧，尽管还没有开始度戒，就碰上村外的人找岔了，是倒霉透了，倒了大霉了。但愿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呢？度师想，既然度戒还没开始，是不是再走一趟，做个调解人？何况，在百年之前，毕竟还是一家人。片刻后，扪心自问了，关我什么事，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差点儿说出了声……我不能这样，社会须要有心人，不能太自私，再说了，好呆我做过老师，一个思政课老师，解惑释疑是自己擅长的。老骥伏枥。虽说退休多年了，但心不能退，为两村的人做点好事，发挥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生命线的作用，是光荣的，值。
　　那就行动吧，别犹豫了，他对自己说。此时，盘文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一股消沉的打退堂鼓的念头出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老了吗？还是力不从心？他潜意识想。
　　我不做精算师，过去不是，老了更不能，算准了所有得失才行动，会被人指着额头骂我老滑头，我不做老滑头。看准了就做，不偏离道德，不失水准，不掺杂私心，就应大胆试大胆干，才不至于被人指着额头骂是畜生养的，婊子生的，不得好死。试想，有那一项创新不是大胆干出的，美国越封锁华为手机，反而促使华为实现了N项零突破。
　　试想，学习工作生活的氛围老是被霸权欺凌，时时刻刻弥漫着硝烟味，全由实力与地位主宰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安宁。好在我们祖国不吃哪一套。想想看，若主宰世界的人类也变成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岂有和平？生活在今天的祖国，是我们的荣耀，不再忍受说教或指手画脚。
　　盘文是个大龄晚婚青年，多多少少有点野性与任性，还没有被驯服，度师如此想。度师瞥了盘文一眼，认为一生度戒了无数人，偏偏是这次，节外生枝了，真是砍竹子遇上节了，不顺了，这事给自己蒙羞了。问题出在哪儿呢？度师苦思冥想，又一次翻开《大同书》择算了盘文的度戒日子，冲犯年的鬼影子也没有找到。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度师无奈地怨上自己了。倒觉得对不住盘文夫妻了，为盘文忧心了，不能静心度戒……可事已至此，只好求神保佑了。自助者天助，听天由命吧。
　　只有这样了，度师想，成事在人。我得一如既往，继续为人师表，犹如从前在课堂上，不留瑕疵给学生上课一样，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才心安，问心无愧。
　　这样想来，便在心里祈祷，希望两个村的同一民族能化干戈为玉帛……少埋怨上游人，在没有科学的结论之前。
　　上游伐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伐几十年了。要制止那上游的伐林行为，难，难于登天。森林的产权不是自己的，凭什么人家得听你的？是的，凭什么？度师在心里反问。
　　“水从我们地盘上流出的，不感激也就算了，反而指责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上游人曾如此反驳。
　　盘文是外村人，娶了隔界村的瑶村寡妇盘香，“嫁”到了女方。入乡随俗，住寡妇家，还改了姓。
　　盘文与盘香通过网络认识。俩人不是同一民族。盘文不在乎盘香是个寡妇。在盘文自己的民族里，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越吃香。盘香虽跟自己不是原配而是再婚，用本民族的观点看，认为盘香仍是个吃香的女人。
　　盘文与盘香结婚了，做了夫妻。盘文虽是爷们，头婚，但年龄大了。四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女人，他很珍惜。盘香不再守寡了，就有了死守盘文一辈子的心。一天，盘香说，既然做了夫妻，把家安在了村里……喝村里的水，吃同一块土地里长出的果子，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管外面多么美好，都要依祖宗传下的习俗度戒。盘文点头说，理应如此。盘香便把过去耳闻目睹的全说给盘文了。盘文认为瑶族风俗很神秘，或许就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代表了。
　　盘文问，你认为，人死后，魂魄还在？
　　盘香摇头，说，不清楚。片刻后，又问，你怀疑没有经科学证实的东西，勿信？
　　盘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别瞎猜了……对天发誓，决定跟你结婚，一定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想做一辈子的夫妻，又结婚做什么？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背上不是夫妻的恶名。盘文如此发誓，是要打消盘香胡思乱想的念头，不让她生邪念。
　　盘文不是度师的学生，但对于要度戒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对盘文说：“度戒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找我给你度戒，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此外，要确保心能静下来。”盘文知道度戒须要花的时间。度师如此问话，盘文料定，度师有收他的意了。要度戒就要遵守瑶族的风俗习惯。不同于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一会儿后，度师又心平气和地说：“四十不惑，你终于成家了，很好。”盘文心里清楚，度师在决定给他度戒之前，曾试探过这个外族人的忠诚度，画面还历历在目。度师问他：“祖先不同，为何要‘度戒’？”
　　盘文仔细琢磨了刚施行的民法典中的《婚姻法》，说，既然“嫁”到了这里，家就在这里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社会的离婚率高得离谱了，会把婚姻当儿戏吗？度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担心坏了盘文的心情，话到喉咙，又咽回去了，改口又问，能守住海誓山盟？见盘文点头后，又深情地说，夫妻过日子，重要的是要学会包容……家，更多的是讲情，不评理，可明白？见盘文再次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想，孺子可教也。
　　回忆到此，盘文在心里再一次说度师是个高情商。面这一增厚的评价，度师说：“别给我戴高帽。”
　　“度师是怎么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呢？真是高智商。”盘文佩服起度师的智慧了。我得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想。
　　盘文头戴帽子，坐在木凳上，纹丝不动，洗耳恭听。“只讲正经话……心无旁骛，我铭记住了，度师。”盘文说。
　　他抬手捋了一下帽子，再次感觉帽子已全部将自己的头遮住了，心才再次踏实了。我要对得起神，盘文对自己说。说完后，在心里问，神呀，神……你在吗？真的存在吗？现在哪里？一会儿，又对自己说，不能持怀疑态度，怀疑神的存在。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度师说的话：“度戒时帽子遮不住天，神是不会到堂的；功德就会修不圆满。”
　　此刻，寺外传来议论村子水源缺少的声音。一束阳光穿过墙，射进屋内，盘文感觉到了寺外虽吹起了柔和的风，但那风驱散不了村子里发生的紧张气氛。
　　度师吩咐他们夫妻俩，在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正式开始度戒。可盘文毕竟是个急性子。他按照度师的介绍，开始在心里琢磨起度戒的套路了。
　　既来者，则安之，相信寨子里的盘王吧，盘文想。他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摈弃了一切杂念，手持火捻，在心里默念《十二戒》法经：“不杀人放火，不偷盗抢劫，不伤天害理……”念完几遍后，仿佛觉得自己的灵光闪现了，自己的思想在慢慢变化了。难道真受熏陶了？他想。猛然发现，疲乏的困意在瞬间消失了。
　　犯戒条的是谁呢？他刨根问底，闪电般联想了当下的世界乱局后，把《十二戒》法经当成相妖镜，瞬间，妖怪现形了。肯定地对自己说，多边主义总比单边主义好。人善被人欺，国亦然。弱国无外交，更无话语权。想想看，一个人整天老想去弄死一群人，那会怎么样？
　　若我不是生活在当下的国家，该有多窝囊，他想。人可以苟且活着而叛逃，国家却不能。人不建设自己的国家，即使叛逃了，又焉能活得尊严？托老天的福，我总算赶上了好时代，他想。
　　天黑了，夜色深沉了，脑子已有困意了。他不让自己在无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想起了曾被媒体报道的印度大壶节，几百万人没有防范新冠病毒措施时，自己的身上不禁再一次地起了鸡皮疙瘩，还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对在大壶节发生的事件妄言置评，叹人微言轻。他看到那条人类健康巨大威胁的新闻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人间炼狱，恐会重演，还悲观地预测，悲剧将进入倒计时，人类将付出惨重代价，为它买单。
　　别想象得那么可怕吗？他想。一会儿，却又忘了。我长的真是狗记性，他自责了。自己的想法居然冒出来了，差点说给妻子了，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他偷窥了一眼妻子，倏地，抽回了目光，很想对妻子说，你在我心里又跑了一天了，肯定累了，可惜，你不能再跟往日一样，该休息了。
　　不妨想一想，明知是灾难，且正在威胁人的生命，可就是不防范，这对生命来说是不公平的。人，对自己的生命不能心存侥幸。侥幸不是人的能耐，相反，侥幸是生命的天敌，人折腾不起这种灾难，他如此认为。
　　随后，果真如他所料，新冠病毒扩散了，不仅如此，还在这里检测出了德尔塔病毒，它是新冠病毒的变异病毒，传播力更强、病毒载量高、致病性强。
　　倘若这不是侥幸惹的祸，那又算什么？他想，要愚昧？还是要全民防疫，坚信那张政治大嘴鼓吹的那样？真要一条道走到黑，漠视生命，藐视科学？他不敢乱想，也不敢胡乱猜疑，可事实就是邪乎了，那些顽固不化分子，就是不信医生信宗教，不喝药品喝牛尿，还要到恒河里泡一泡。那疯狂的德尔塔病毒又变异成了拉姆达毒株，又袭击了他们，莫准儿，还有第四代第五代病毒，正在悄然伸出魔爪，偷袭人类，让人防不胜防。
　　灵魂在人死后是存在的，毋庸置疑，盘文坚定信心地认为。片刻后，又犹豫了。近来怎么老纠缠这个看法……真的须要再佐证？有这个必要？它不是药，不须要做临床实验。既然有人跟我的观点一致了，就没有必须再去求证了，更何况，自己不做学术研究，没端那碗饭，操的是哪门子心，简直是不务正业，与妻子怀不上自己的孩子没有关系的，缘木求鱼，本末倒置了……说不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难道是她有问题了？他想。
　　我要度戒是保证在我死后，确保灵魂里有挂念的人，他想，同时，在我死后，后人会得到我的保佑，得到我的祝福，不受到伤害，别无他求。这些想法，在这半年里，尤其突出，是我错了吗？人死了，让灵魂不死，让灵魂挂念至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他思忖再三，决心要跟度师切磋切磋。度师毕竟年长，既是长辈，又见多识广，求教于他，无妨。他懂得曲则全的道理，虔诚地问，度师，人死了，是否有灵魂？度师惊异地望了他一眼后，缄默了。难道错在不耻下问？他想。半晌后，度师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困窘，亦无半点责备的意思，相反，还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君子争观点，是件好事，于是便话锋一转，问，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是迟疑不决？还是认为人死后灵魂一直不存在？
　　盘文如实相告。说自己相信人死后，灵魂是存在的……不过，自己就是个凡人，不是学者，更不是专家，觉得神奇，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尽管如此，无论如何，仍是深信人死后的灵魂的确存在，别人信不信无足轻重，反正自己是信了。
　　如此执着，定有铁证？度师肯定地发问，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期待他复制自己的见闻。
　　盘文喝了一口免费赠送的瓶装水，点头。他道出了亲眼见到的真实画面，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今仍历历在目的瞬间。说自己当时还未成年，按照习俗，父亲把已断了气的母亲摆放在了正堂屋，等待亲人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母亲最想见的人是谁呢？当时我想。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了，会是她们吗？远嫁他乡的大姐在第一时间回来了，径直奔向趟在正堂屋大板上的母亲。
　　“妈，大姐回来了，看您来了。”二哥用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对母亲说。
　　二哥的话音刚落，倏地，我就见到了母亲的泪水滚了出来。我愕然了。镇静后，继续守候母亲，凝视着被泪水划过的痕迹，我的眼睛潮湿了……妈还有意识……那是灵魂？……妈，是真死了，还是……我潜意识想，差点儿发出了惊叫声。那是母亲的泪水，一生中，我是首次见到……那又岂止是普通的泪水？普普通通的泪水？泪水晶莹剔透，那是妈在用泪水昭示灵魂挂念的人，不分阴阳，生生不息，直到永远。
　　度师发了叹息，说，相信你的看法，也深信无疑……真是没想到，你母亲还是个犟人。度师你说的对极了，盘文如此肯定地说，母亲不仅仅是一个犟人，还是个命大的人，连阎王都不轻意碰她。
　　度师愿闻其详。
　　盘文说，这事也真奇了怪了……母亲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人们以为他已落气了……吊丧的亲戚朋友再一次全来了，可妈的气就是不落，在床上趟了七天七夜，居然还活了回来，悲中转喜了……生病前，的确是有预感，在生病的前三天，妈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强行碰入两个人，端着枪，凭武力绑了她，丝毫无还手之力。三天后，妈就生病了，一蹶不振，这一次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幸运了……五十岁后，妈生过三次大病，相隔都是十年。第一次大病后，全家人以为她要一命呜呼了，可又神奇地活回来了。第二次大病了一周，生病期间，不说一句话，可慢慢地也好了……不错，妈是个巫师，但从不骗取财物。
　　度师吸了一口烟筒后，言归正传，说，在我为你度戒前，能亲耳听到你讲出从前的亲身经历，亲眼证实了人死后灵魂的存在，很难得。度师脸上溢出了赞同的表情，想，有悟性，说，你灵性高，洞察力在我之上。盘文说，老师在上，度师就是度师。人之患，好为人师，度师想，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在度戒时，不能分心，走神，要用心专一。盘文在心里想，当几天哑巴，不碍事……只要能到阴间，跟她还能做夫妻，即使是遭孽受罪，也无妨。
　　当几天哑巴，不妨事的。将眼神转移到了妻子身上。此时，他发现妻子已走神了，站在了门口。是琢磨挂在大门的那幅对联吗？他猜想。
　　门上挂的木雕对联慎终追远家道安康，地久天长太平福礼，早已刻在他心上了。这是座古建筑，始建于清朝晚期，坐北朝南，依地势而建，由门厅、前殿、中殿、大殿、天井、耳房等组成，建筑面积854平方米，占地面积1326平方米。宗祠建筑巍峨壮观，殿堂厅院，错落有致，建筑结构、木雕彩绘、风格手法，彰显了清朝晚期的建筑特征。这宗祠是从前盘王的私宅，那盘王进城做了大官后，自愿捐了私宅，现系村子的公房。
　　当下的宗祠，闲时已成了男女度戒的首选场所，也只有度戒的男男女女，才可以夜宿宗祠。宗祠见证了无数的度戒人。宗祠的威严，已铭记在隔界村瑶族人民的心中。可宗祠外的氛围，折射出了另一种气息，一块专治男性健康的广告牌，贴在宗祠外建筑物醒目的位置上，与宗祠的气氛格格不入，并形成了剧烈反差，很容易勾引出饱暖思淫欲那样的字眼，嘲笑男人气血亏损，阳气不足，蜕变了，成玩小二了。
　　盘文冲妻子咳嗽了一声。妻子便把落在那广告牌上的眼神急忙收了回来，转身，低下头，眼瞟了下盘文。盘文想，他在瞎想些什么呢，会是嫌我这头牛终会累死在她那沃土里？还是在拿我与她两位夭折的男人对比床上功夫？想生理需求之事。见了那广告，不生联想，不是生理有病就是心理有病……她能控制冲动，回归理性，不至于想入非非？
　　她会有此想法吗？盘文想。此时，宗祠外一只松鼠硬撞入他的视线，盘文的注意力散了。
　　她不会的，盘文想，我不能整日整天猜她脑子在想什么，赶快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就能收了她的心，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了。都怪我无能，结婚半年了，还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度戒完后，做个健康检查，对症下药……我会是她克夫的第三人吗？此时，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就对手说，都怪你，是你把我害了。他想起了那场车祸，便对发抖的手说，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若不抖了，我就让你闲着，永远闲着。他极力不去回忆那场车祸，可思绪还是停留在了那场车祸上。那车祸是因他暗自喜欢一位歌星，驾摩托车，行驶了300公里，看完一场商业演出回来后，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得不偿失呀，他曾如此反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真是自不量力。我凭什么资产做后盾，鬼使神差去暗恋那位有婚史的大龄□氏女歌星，偏偏是喜欢上了她的鼻子，而不是她的乳沟，他曾如此反思。这反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他问自己。果真是色字害死人，掉进了色字头上是把刀的美色坑里。假设，我有资本……不，不能有假设，他想。
　　接下来，如何是好，盘文想。我得在度师正式度戒之前，让脑子轻松轻松，趁机开点小差，别绷紧了神筋，制造人为的紧张气氛。
　　盘文偷眼望了一眼妻子，感觉自己像贼，是盗窃分子。首次跟妻子同在宗祠的屋檐下，仅能借精神安慰皮肤肌渴，这是盘文结婚来，首次生了这种感觉。近在咫尺，不能同往日一样，随意行床弟之欢……这全是为了到阴间做永久夫妻……如此一想，觉得值了。虽是休息的时间，但盘文还是快速在脑子里复制了度师的叮嘱，感觉真正的度戒便要开始了，戏就要上演了。度戒的夜晚肯定难熬，当然一定不会允许度戒的人打盹的，他想。
　　为了打发白天的时间，想点什么吧，他想。想什么呢？他问自己。想要雨得雨，要云得云，要风得风，一切风调雨顺，皆大欢喜，可这谁不想？一会儿后，又认为是自己太幼稚了，靠想象过日子，不闲出病来才怪呢？他埋怨了自己。想象要符合实际，否则成了百日做梦。那就回忆点曾经的往事，他想起了给一所中学当宿舍管理员的事来，那些学生全是初中男生，别瞎猜，没有一个大龄未婚男人管叛逆期女生的那等美差，真有这样的事，定是领导的脑子病了。他牵挂那个情犊初开的初中男生，当时，那个学生站在宿舍楼三楼的护栏上，拦住他，问了他一个令他没有想到的遗精事，还问他遗精的感觉，有过多少次遗精。显然，那位初一学生是在坦诚的问他，目的很简单，欲了解或填补生理期秘密的空白，仅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多增加一些生理知识，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这些学生也是什么都想问也敢问，真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看来，他是把我当成信任的大朋友了，片刻后，他答非所问的说：“那是男人的秘密。”
　　“我遗精好多次了。”那位男生又坦诚地说。
　　对于男人的第一次遗精，盘文记不清准确时间了，毕竟过去几十年了。但在他的记忆里，绝对不是初1的年龄，大概是读高中吧，他想，自己青春发育在计划经济时代，没听说过有生长激素，对身体零危害，不同于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尤其是物质产品的制造者，居然将黑手从地下伸了出来，破了道德底线，越了法律禁区，肆无忌惮，利益熏心，令人发指。
　　问一些生理盲区知识，无可挑剔，他想。当宿舍管理员那段时间，他总是把学生的安全问题，放在了首位，凡是门闩了的宿舍，他均要从门上那13个均匀的园孔里，侦察室内学生的言行举止，不给安全隐患苗头机会，露头即打，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一次，他发现一个学生，正在两位同学面前，炫耀并玩弄自己的阳具。顿时，他感到很吃惊，立即敲开了门，当着那学生的面，用自己的食指，在自己的脸上从上到下，重复垂直画了两下，对那学生说：“要知道羞耻。”
　　那学生羞愧死了，一语不发，急忙穿上短裤，我那不饶人的毒嘴，向来是先礼后兵，这次也一样，没有厉声喝斥。很想再说些管用的话，让那学生终身铭记一生中的瞬间，可我没有说多余的话，仅点到为止。我坚信话多不甜，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对身体的神秘部位，依然保守，将它隐藏起来，死守至今，从不公开示人，不同于国，把阳具当成吸引观光客的金字招牌之一，赚取外汇。
　　宗祠外，喧闹的声音消停了，循环播放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凄美地声也停了，一定是折腾够了，他想。
　　我得打起精神来，若度师在不知不觉中，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眼前，窥视出了自己在偷懒，就洋相百出了，他想。不一会儿后，就嘲笑自己了，本来就是休息的时间嘛，没有必要撵走睡意，养精蓄锐，准备跟度师学套路。可毕竟是倒转生物钟，一下子连续七天颠倒白天与黑夜……真要做了，还觉得不习惯……这可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行为，他想。
　　是的，成年人是有自治力的，区别于那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此时，他想起了在一家幼儿园打工的一次顶班，刚睡下的头两个小时，围绕小孩子们忙得满头出汗水，没有一秒钟属于擦汗的时间，电扇里吹出的风，丝毫催不垮也伤不了酷热天气的一根皮毛。那个不会讲汉话的小朋友，不愿离开他，老是哭个不停，在她妈妈电话声的安慰下，虽不哭了，但只有把她抱在怀里时，才会不哭。不久后，哭声成了传染源，把若干个孩子感染了，哭声连着哭声，整个幼儿园倏地乱成了一团，幼儿园的老师们，全当起了临时妈妈。孩子闹够了，便睡了。半夜，一个孩子大概是被做梦吓醒了，突然翻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从高低床的上床滚到了下来。隔着一排床的我，欲伸手施救，却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孩子……相隔两米，却爱莫能助。我被吓坏了，担心孩子受了伤。抱着那个不忍离开我的那个孩子，冲到了另一个孩子身边，安慰他，帮助他返回到床上。整整一个夜晚，几乎全身心守候着俩孩子，直到天睁开眼睛。
　　孩子是摔大的，有哪家的孩子不发生摔跤，他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就凭着这句话，才慰藉了自己的无助。人有能力救助，却被无情阻隔时，才清楚明白，什么叫爱莫能助。若爱能有助，却被人为的碍障阻隔了，那才是人民的敌人，更是人性的丑陋，做人的悲哀，一个大写的人的悲哀，这样的人，完全是在造孽，与牲畜无异？那些人民的敌人总是喜欢操弄政治，压根儿不顾及人的生命，这样的政党要它做甚，当前，面对当下的新冠疫情，不作为的执政党不就是如此吗？
　　然而，这样对人是不公平的，命都是一样的重要，人命关天，他想，不管人的肤色，不管人的语言，不管人的信仰有何不同。
　　关于对人的生命的认识，在整整一个白天，成了盘文心中思索的大事。
　　天黑的时间，是度师定下给盘文夫妻度戒的时间。
　　性急的盘文夫妻，觉得这一天过得慢死了。伴随且见证了夫妻俩心跳加速且嘣嘣直跳的天，终于黑下来了。
　　一定要仔细聆听并领会度师即将传授的套路，不学猴子摘包谷，他想。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人。盘文脑子灵，分析接受能力强，在度戒还未开始的白天，他早已把度师吩咐的经文熟记于心了。可盘文有所不知，度师为了哪水源，已去了上游的村子。离开宗祠时，度师没有告诉他的去向，仅说，夜色来了，度戒就正式开始了。
　　度师的家与宗祠仅一墙之隔。度师是村子里有文化的人，受人尊重，更是度戒的高手。农闲时节，是度师最忙的时节。亦正是如此，心疼的村民，不忍见度师累了，甚至心疼地不让他多走一步路，便在那一墙之隔的围墙上装了一道门，供度师出入。
　　夜色增厚了，度师还没有现身。盘文琢磨不透度师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为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他已做好了调整一个星期生物钟的思想准备，也问过妻子盘香是否吃得消。盘香用眼色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农村人，不娇气，别把人看扁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本人，他想，接下来，脑子想些什么呢？
　　他望了一眼挂在宗祠墙上发出嘀嗒声的电子钟，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夜静得出奇。度师是有事在隐瞒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呢？难道……他把白天发生的事，放在脑子里剖析了一片后，蹊跷出现了，是自己多虑了吗？他想，别瞎想了，庸人自拢之。
　　村子里的狗汪汪叫了。狗通人性，不对村里的人吠叫，家家户户的狗一样。狗是村里的一大亮点，远近有名，让人惊叹。
　　被狗吠叫的人，是给村子送信的人。
　　听了原委，盘文才明白度师迟迟没有现身的原因，原来是遇难了。盘文这才猜想，度师可能是去上游村了，为村子的饮用水而奔波遭遇不测的。是怪自己多嘴了，不该在度戒前，说出村子里的焦点问题，让度师不能全身心为自己度戒，顿时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罪人，若是妻子不在身边，一定用自己的手，抽一下自己。想到此，说，要去救度师。听了盘文的话，盘香接着说，自己也要去救度师，还想再说时，就出现了弯腰呕吐的现象，还干呕了。盘文见状，几步过去猛地搂住了妻子的腰，说：“不能去，我去……。”盘文知道妻子刚才的举动是孕娠反映，一定是怀上了，自己当上父亲了。由于他用力猛了点，头顶上的帽子失去了抓手，没了依靠，从头顶上滑下了，落在了地上。那帽子是阻拦人不能见天的物体，因见天对不起神，故不可怠慢。夫妻俩皆傻眼了。盘香做了个弯腰拾起帽子的动作，却被盘文用手阻拦了。盘香转身，俩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示意盘文拾起帽子，戴在头上，盘文明白盘香的意思，一边弯腰捡帽子，一边说：“救度师。”
　　盘香点头附和，也跟着盘文重复说了救度师的话。
　　盘香在心里对自己说，神呀，他是我的丈夫，帽子掉了，是对您的不敬，我代表他向您赔不是了，千万别怪他，求您了。在盘香的心里，虽说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认为度戒早已开始了，仅缺个仪式。仪式就那么重要吗？人世间，有很多仪式，涉及到政治，宗教，佛教，开业，启动等生活的方方面面，最重要的是不能背叛，要心诚……对，心诚则灵，盘香想。我不要想那么多了，要紧的是我的婚姻，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男子汉，思多气血衰，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再多了，也只能落在一点上心诚，忠于自己的初心。
　　盘香听了盘文的意见，在宗祠里听信息。毕竟不是一个人了，得照顾好自己，年龄大了，责任更大了，……可能这就是命了，他想。
　　这真是命？他问自己。原本我是不信命的，现在看来，不信都难了。我不能老回忆过去，回忆过去，糟心……想想未来吧，朝好的方面多想想，但愿传回的是好消息……度师你一定会被人救出的，平安无事，都说您度戒的套路最深，也最有感染力，信您是神的化身……我在心里为您祈祷，我不信教，不能用宗教的仪式为您祈祷，但我能用最诚挚的心，日月可鉴的心，祈祷你平安……丈夫呀，我们结婚不久，不曾拭婚，但我认为你是真爷们儿，……不知不觉的，你，当父亲了，我，做起母亲了，天大的事就这样奇迹般降在你我身上了……你脑子可要转快点，灵活一点……救人不是闹着玩的，是在用生命做堵住，开不得玩笑，现场太危险，意外会随时出现的，可要先保护好自己，别没有把度师救出来，却先赔上了你那小命儿……我可不想再婚了……我已是三婚了，若再婚，别人不笑话，我自己也会害臊，我的脸摞哪里？可不能扔下我……你真走了，我克夫的命算是做实了，横身是嘴也难辩驳了……孩子还等你回来取个名字……你要回来……答应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是她停不下自己的想像，此时，她最想自己变成一头大象，力大无比的亚热带大象，随时都能知晓方圆几十公里的嗅觉信息。不知过了多久，大象没有出现在脑子里，可出现在脑子里的是盘文在对她反复呐喊，重复那句搬掉我腿上的石头，声音在由大变小，渐渐地没了声息。自己睁大眼睛仔细察看时，他满脸是血，只有嘴在微动，声音太弱小，说些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他自己拚命推动那石头，可石头直立不动，粗气喘个不停，突然间，她醒了。
　　天亮时，盘香的手机传来了消息，先是微信信息，随即是被叫电话，内容皆一样，是坏消息。消息说的是盘文在抢救度师时，山体又发生上了次生灾害，盘文也遇难了。听到这样的消息，盘香一下子懵了，捂着自己的肚子，不知所措。
　　挻住，一定挻住，不知过了多久，盘香手指仍然交叉着，放在自己的小腹前，轻声对自己说。她担心自己流产了，毕竟是高龄妇女了。一旁的师母，在极力安慰她。劝她想开点，别伤心过度，还分寸恰当地劝她要节哀，象母亲一样叮嘱她。师母换了一下角度说，假设换成我，你也会这样劝我。
　　只有离不开女人的男人，没有离不开男人的女人……男人嘛，就是味精，可有可无，师母说。师母八十多岁了，关于男人与女人，她的感受最深，最有发言权。师母说了很多话，盘香仅用耳朵听，没有全往心里去，只有这一句，盘香听进去了，也记住了，觉得最真实。她佩服师母说了真话，只是觉得谈生理需求的话，在此时不洽当。认为，师母是不分时间与场合，居然在错误的时间，说错误的话……年轻时，骚气一定重。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滑头，盘香想。试问，若见了鬼却说人话，鬼能听懂吗？除非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不过，这样的半人半鬼，也没有什么不好，能通吃的，还可损掉一个鬼翻译，一定是个全才或曰复合型人才。能通吃的人，好。比如，当下的街道，就是缺乏全才而导致的，不信，你留心一下现象，就明白了，不是城建今天挖，电力明天挖，后天埋煤气管道的上街挖，莫准儿就是埋通讯线路、装电子监控线路的大后天挖，简直是挖你没商量。你也别厌烦，不要看不惯，又不是你的产权，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健全的城市综合功能，不就是在折腾中成熟起来的吗？好在那些路，不会说话，不会骂娘，不会反抗，更不会替人做伪证，逆来顺受，毫无怨言是它的本色，不像人，会暗防被人算计……也偷着算计别人。
　　你这个浪费了美好青春时光的单身中年男人，可惜才初婚……我还没有完全识透你……可你就这么走了……你真把我做实成一个克夫的女人了，我是百口莫辩了，她想。
　　我们夫妻虽还没有度戒，但在我心里，已经度戒了，到了阴间一定是夫妻……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养大成人，你放心好了……在阴间好好安息，盘香想。想到这里，她纳闷了，问自己，这样的想法现实吗？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好笑了，自己还有条件嫁人？他想，毕竟已克死3个男人了……还会有想娶我的白痴吗……跟白痴结婚，那我不也成白痴了？我不能想这些。
　　克死男人无可挑剔，又不是毒死了男人，她想，只有战争魔王才会毒死男人，且毫不心软。幸好，这样的魔王仅是少数，人世间屈指可数。人毕竟是高级动物，不同于智力水平不均衡的动物。
　　若动物界都是些高智商呢？像人世间的那些单边主义者，莫准儿到处弥漫的是硝烟味，种族灭绝的血醒味。继而，她又想，幸亏好斗智的动物不占多数，若它们都长了个聪明的小脑袋？血醒味不就充满了这个世界，好看的戏就连台了。
　　下葬那天，盘文不顾亲人的劝阻，到了现场，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坟场阴气太重，加之伤心过度，盘香努力控制自己，但终究还是出现了身体不适。担心动了胎气，为保胎，被人送进医院抢救了。
　　度师生前受人尊重，下葬的那天，做最后告别的人，多。在那些人中间，有成年的老人，中年人，青年人，还有未成年人。人数居多的数青年人了，其次是未成年人。
　　几个年轻人在用眼神交流，似乎是在说最好的度师走了。他们是村子里年轻人的代表，最有朝气。
　　几个长者的眼神，聚焦在那几个有代表性的年轻人身上，他们是长者中的代表，那祈求的眼神停留在那几个年轻人身上，眼神威严，充满了杀气，也折射着了无奈。
　　谁都没有言语。无声甚有声。
　　随后，他们均勾头面朝度师，仅在心里默念，听不到任何声音。多数人皆阴沉着脸，毕竟是伤心的时刻，也难以从那些人的脸上读出默念的字眼。
　　在医院保胎的盘香，遵照医生的要求，已签了死亡告之书。她压根儿没有把那死亡告之书当回事，脑子里尚在尽力反思发生的一切，寻找错在哪里的原因。是山体生病了，得了癌证，无可救药了？还是山体忍无可忍，超过了忍性的极限，索性撒手不管了……可谁又是罪魁祸手？盘香奇怪地反问。
　　若选择在蜜月期度戒，莫准儿就躲掉了那场风险？她想。可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认为是祸躲不过，躲过的不是祸。度师的死是一个信号，更是警钟。脑子因此而冒出了一些古古怪怪的想法，离奇的想法，个别想法还涉及到度戒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或许困惑业已考验着瑶族长者，也在测试晚辈的智慧。暗潮汹涌。若即若离的瑶族度戒文化，还能走多远，开始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她的想法极具颠覆性，甚至与现实格格不入。能说出来吗？她想。半晌后，对自己说，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千万不能说出来，说不得说不得的。
　　思前想后，没有得出答案，索性不想了，就一门心思盼望自己能够保胎成功，其次就是在梦中见到大象。大象智力水平很高，是吉祥的象征，梦见大象预示将有好事发生，想着想着，所手放在小腹上，就入睡了。
　　她没有梦见大象，没有梦见死去的三任丈夫，没有梦见她的闺蜜，也没有梦见初恋男友，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出现。梦见的人却是她的师娘。你打鼾了，师娘见她醒了后对她说。她问，打鼾的女人好吗？师娘说，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认为，打鼾肯定是不好的。打鼾会影响别人休息，谁不烦呢？即使是两口子，也会烦的。她说：“那就分床睡。”
　　“夫妻分床睡，还叫夫妻吗？”
　　“鼾声是分床的理由，不结婚就是了。”
　　“你憨了呀……结了婚，就得忍受鼾声，懂吗？”
　　“把鼾声当成婚姻的高压线，谁碰谁走人，不就听不到鼾声了。”
　　“你真把婚姻当儿戏了，是要不得的……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要再想此事，寡妇命真就被自己做实了。”
　　“说来说去，我还是一个克夫命。”
　　……
　　梦醒了，她把梦里的对话复制了一遍，叹息了。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在心里对胎儿说，心肝呀，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可不能有闪失，一点儿也不行……我可不想要别的男人做你的后爹……没有爹，我照样会把你养大。不是说，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吗。我相信，接下来，是该我时来运转的日子了。随即，她顺手取了随身装在包里的小镜子，照了鼻子。她的鼻子与众不同，能起皱纹，她从来没以认真推敲过起因。欲转身时，护士见状夸她皮肤好，还说大山里的人，水土好，养皮肤，夸完后，就话锋突转，说她讲梦话了。护士重复了梦话中的字眼后，还极力轻声劝她，说别想得太多了，克不克夫，不关女人的事，男人要死要活，由他去，反正，太平洋又没有加盖子。话毕，护士把她的手机屏幕上的一句话，放在盘香的眼前，说做女人好。那屏幕上的字眼，跟之前的师娘说的一字不差没有离不开男人的女人。
　　你也变成单身了。她肯定的认为，差点说出了声。
　　好男人全被坏女人害了，护士想，但欲言又止了，说，没有几个好男人，瞬间，又说，好男人命不长。
　　总算有默认我死去的男人优秀了，至少不坏，盘香想。她问护士是怎么知道自己已克死三个男人了？护士说，你在梦里都重复好几遍了。
　　星星还继续挂在天上。她极力不想眼前发生的事。她用力将窗帘滑到另一边，视线开阔了，呆呆地望着苍穹。一会儿的工夫，就发现刚才那颗熟悉的星星不见了。不禁伤心起来，叹自己就是那颗熟悉可瞬间就消失的星星了。认命吧，我是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处女时代了，她想。她望着天，发现只有天在陪她，那些熟悉的星星，离自己太远了，也很快消失了。她突然换位思考了，站在对方的立场，分析自己的想法。这时，她惊讶地发现，不是天在陪自己，而是自己在伺候着天。月亮休息了，回妈妈身边了。星星也回去休息了，肯定是妈妈叫它回去的，她想。只有天还在，还请来了一个太阳呈给我们阳光……这天真好，她感叹了。无论如何，天都在不偏不离地陪伴着我们。她是无私的，没有歧视，无论在她的下面，发生了什么，是悲剧，还是喜剧，她对这个世界都一视同仁，做天真好……我也要学着做天……就用天字给心肝取名吧，她想。盘天，对，就是它……人在做，天在看……盘天啊，你可要好好的，有个好出息，她手摸着小腹中的胎儿望着天暇想，不知不觉地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种笑脸一直保持着，直到医生查房时，还仍旧完好，看不出一点儿瑕疵。
　　我梦到了大象，醒来后她说。
　　挂在病房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阿富汗变天的消息。医生听到盘香的话后，仅礼貌性的扭头望了她一眼，又扭回头接着看新闻，直到那条消息结束才回答盘香，抱谦且文质彬彬地说画面总是比网络文字慢半拍……我没有认真听你说话，不算怠慢吧。
　　盘香点头，连忙重复说，没有没有。
　　医生离开病房时，又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显然是真诚且温馨的，是在弥补刚才的分心，盘香已感觉到了医生的诚意，再一次感觉到这个有本事的医生，很真诚。
　　护士进来了，站在床边，闲聊了几句后，就直击要害，对她说，想了解身边真实女人的活法，我拉你进群，一定补脑，不是洗脑，网上瞎编的不能看，也不可信。完了，又用了相近的字眼重复了之前的观点，说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窝囊。话毕后，转回身，又说，不过，你一定不是那种人。一定要做个身强力壮的人，能够有经济支撑且独立的人，盘香悟出了那名护士想说还没有说出的话。
　　这人一定离异了，也一定是被男人伤害过了，否则为什么对男人有那么深的敌意，盘香想。
　　盘香心里清楚，医院是个浓缩的小社会，必须要面对，即使出院后，也一定会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应付不同看法和想法的人，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倒不如先活好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盘香用微笑回答护士，心里想，但愿她是善意的，没有粘上那些坏习惯，即使粘上了，可别用在自己身上，琢磨了那个女护士一会儿后，就闭上了眼睛，入睡了，她要接着做被医生打断的梦。
　　她不愿再想那度戒的事了。盘文四十岁了。实岁。
　　实岁这一年，盘文结婚了，初婚，正度蜜月。
　　盘文本姓奸名臣。改姓更名不为别的，只因结婚，证明要跟结婚的妻子死守，守望一辈子。
　　入乡随俗，你可愿意？改姓更名后妻子盘香试探性地问了他。盘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
　　我已死了两任丈夫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盘香想，说，做了今生夫妻，还要做来世夫妻。盘文伸出手，放在盘香的嘴前，挡住了她的嘴，禁止她继续说下去。趁机真诚地表白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新婚妻子，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把初婚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仿佛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结婚了。兴奋之余，还下意识说我奸臣的字眼后，倏地觉得不对，连忙把奸臣二字咽了回去，说，我盘文出息了，结婚了……不管你是几婚，我都不在乎，以此打消了盘香的顾虑与猜忌。
　　改姓更名的那一天，盘香介绍了本民族有夫妻度戒的风俗习惯，诚恳企求盘文能够一起度戒。盘文没有理由拒绝，爽快同意了，眼下快要变为现实了。
　　我不够虔诚，盘文首次默念经文后，对自己说。
　　爱妻呀，此举可算是做了永久夫妻的第一步？他问自己。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仅是度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度戒的重点，怎么就有如此判断？定是性急了，他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会儿后，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了与妻子关于度戒的对话：“男女不度戒，死后不能算夫妻。”“假设……”“不能假设。”“好。那全听你的。”他欲再回味那遵循快乐原则的肉体生活情调时，度师介绍度戒时的那句思想不能抛锚的话，把盘文记忆中美好的瞬间美感画面打了个稀巴烂。
　　度师说，夜晚度戒，白天休息，这是度戒矩举。
　　我愿意继续念十遍百遍《十二戒》法经，让它把我的忧郁综合症治好了。我承诺，珍惜婚姻，与妻子白头偕老，在阴间继续做夫妻。他遵照了度师的介绍，粗糙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念《十二戒》法经，胜过念古文，颇轻松，他如此感慨。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在度师面前了，藏着掖着好，不是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无关痛痒的话，在度戒时，是禁止的。他反复警告自己别把自己的内心行为写在脸上，让人偷窥了。必须虔诚，如灵猫捕鼠，他坚定地想。便微闭双眸，逼迫自己默念《十二戒》法经，尚暗下决心，洗心革面。
　　“心无旁骛。”度师介绍度戒时的忠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了。是度师的声音吗？好像是的，他自问自答。真如医生确诊的那样，是忧郁综合症？随即，掏出口袋里的小梳子梳头。但愿不是忧郁综合症……我怎么患上忧郁综合症呢？定是医生误诊了？他想。既然是度师敲打的声音，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他猜想到度师已洞察出了自己的心思。得好好掩饰自己，不能让度师琢磨出我的观点，他对自己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村子水源变小的看法。
　　盘香的家乡地处低海拔，原本不缺水，生活在上游的人背靠大森林过日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红火。可这里与喀斯特地貌接壤，没有人能给出下游水源的真正出处，究竟是来自大森林，还是真正的岩溶水。
　　岩溶水并不是均匀地遍及整个可溶岩的分布范围，而是埋藏于可溶岩的溶蚀裂隙、溶洞中，所以往往同一岩溶含水层在同一标高范围内，或者同一地段，甚至相距几米，富水性可相差数十倍至数百倍。就是源于此原因，下游的饮用水变小了，下游饮水的人总会拿上游的水源说事，怪罪于是上游的人在破坏森林，造成水源减少。
　　度师听了盘文的话，惊乍了。一会后，不慢不紧故作镇静且严肃地说：“心无旁骛，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那饮用水，莫准儿会大动干戈的。”盘文不顾度师的感受，斗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是临安府人心中的痛，是瑶族人心中的痛，更是每个华夏儿女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了，那一年（1895年），法国与清政府签订(续议商务专条附章》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法国根据《续议商务专条附章》攫取了滇越铁路修筑权。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则对中越边界云南段的二、五段作了更改，把勐洞三村划归中国；把勐梭、勐蚌以及纳楼士司所属的“三勐”的下勐和中勐的大部分地区划归越南。临安府因此失地1600平方公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曾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度师想。一会儿后，又想，除非被洗脑了，脑子有病了，不认老祖宗了。便避重就轻地对盘文说，两利相权取其重，度戒也是大事……人一生会遇上很多大事，该担当的，是逃不掉的。
　　“虽说是同一民族，但难免不伤和气？”盘文说。话刚说出口后，想，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会惹事的……但不会怕事。”度师慢条斯理的回答，没有直击盘文的问话。
　　俩人心里皆清楚，村子里有个瑶寨组织，所有的瑶寨皆有瑶寨组织，无一例外。那是专门保护瑶族寨子的社会组织。“责无旁贷……盘王能保村子一切平安，大吉大利……何况？”度师想。
　　何况什么？盘文没有追问。但他心里已猜到了，那是村民组织……毕竟是法制社会了，由不得村民胡来。这时，他才想起，虽流的是相同的血，是同一个祖宗，但施行的法律不是同一个，惟有瑶寨的社会组织可以发挥作用了。
　　度师没有理会盘文的观点，觉得自己定下的度戒时间很不巧，尽管还没有开始度戒，就碰上村外的人找岔了，是倒霉透了，倒了大霉了。但愿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呢？度师想，既然度戒还没开始，是不是再走一趟，做个调解人？何况，在百年之前，毕竟还是一家人。片刻后，扪心自问了，关我什么事，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差点儿说出了声……我不能这样，社会须要有心人，不能太自私，再说了，好呆我做过老师，一个思政课老师，解惑释疑是自己擅长的。老骥伏枥。虽说退休多年了，但心不能退，为两村的人做点好事，发挥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生命线的作用，是光荣的，值。
　　那就行动吧，别犹豫了，他对自己说。此时，盘文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一股消沉的打退堂鼓的念头出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老了吗？还是力不从心？他潜意识想。
　　我不做精算师，过去不是，老了更不能，算准了所有得失才行动，会被人指着额头骂我老滑头，我不做老滑头。看准了就做，不偏离道德，不失水准，不掺杂私心，就应大胆试大胆干，才不至于被人指着额头骂是畜生养的，婊子生的，不得好死。试想，有那一项创新不是大胆干出的，美国越封锁华为手机，反而促使华为实现了N项零突破。
　　试想，学习工作生活的氛围老是被霸权欺凌，时时刻刻弥漫着硝烟味，全由实力与地位主宰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安宁。好在我们祖国不吃哪一套。想想看，若主宰世界的人类也变成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岂有和平？生活在今天的祖国，是我们的荣耀，不再忍受说教或指手画脚。
　　盘文是个大龄晚婚青年，多多少少有点野性与任性，还没有被驯服，度师如此想。度师瞥了盘文一眼，认为一生度戒了无数人，偏偏是这次，节外生枝了，真是砍竹子遇上节了，不顺了，这事给自己蒙羞了。问题出在哪儿呢？度师苦思冥想，又一次翻开《大同书》择算了盘文的度戒日子，冲犯年的鬼影子也没有找到。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度师无奈地怨上自己了。倒觉得对不住盘文夫妻了，为盘文忧心了，不能静心度戒……可事已至此，只好求神保佑了。自助者天助，听天由命吧。
　　只有这样了，度师想，成事在人。我得一如既往，继续为人师表，犹如从前在课堂上，不留瑕疵给学生上课一样，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才心安，问心无愧。
　　这样想来，便在心里祈祷，希望两个村的同一民族能化干戈为玉帛……少埋怨上游人，在没有科学的结论之前。
　　上游伐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伐几十年了。要制止那上游的伐林行为，难，难于登天。森林的产权不是自己的，凭什么人家得听你的？是的，凭什么？度师在心里反问。
　　“水从我们地盘上流出的，不感激也就算了，反而指责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上游人曾如此反驳。
　　盘文是外村人，娶了隔界村的瑶村寡妇盘香，“嫁”到了女方。入乡随俗，住寡妇家，还改了姓。
　　盘文与盘香通过网络认识。俩人不是同一民族。盘文不在乎盘香是个寡妇。在盘文自己的民族里，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越吃香。盘香虽跟自己不是原配而是再婚，用本民族的观点看，认为盘香仍是个吃香的女人。
　　盘文与盘香结婚了，做了夫妻。盘文虽是爷们，头婚，但年龄大了。四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女人，他很珍惜。盘香不再守寡了，就有了死守盘文一辈子的心。一天，盘香说，既然做了夫妻，把家安在了村里……喝村里的水，吃同一块土地里长出的果子，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管外面多么美好，都要依祖宗传下的习俗度戒。盘文点头说，理应如此。盘香便把过去耳闻目睹的全说给盘文了。盘文认为瑶族风俗很神秘，或许就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代表了。
　　盘文问，你认为，人死后，魂魄还在？
　　盘香摇头，说，不清楚。片刻后，又问，你怀疑没有经科学证实的东西，勿信？
　　盘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别瞎猜了……对天发誓，决定跟你结婚，一定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想做一辈子的夫妻，又结婚做什么？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背上不是夫妻的恶名。盘文如此发誓，是要打消盘香胡思乱想的念头，不让她生邪念。
　　盘文不是度师的学生，但对于要度戒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对盘文说：“度戒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找我给你度戒，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此外，要确保心能静下来。”盘文知道度戒须要花的时间。度师如此问话，盘文料定，度师有收他的意了。要度戒就要遵守瑶族的风俗习惯。不同于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一会儿后，度师又心平气和地说：“四十不惑，你终于成家了，很好。”盘文心里清楚，度师在决定给他度戒之前，曾试探过这个外族人的忠诚度，画面还历历在目。度师问他：“祖先不同，为何要‘度戒’？”
　　盘文仔细琢磨了刚施行的民法典中的《婚姻法》，说，既然“嫁”到了这里，家就在这里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社会的离婚率高得离谱了，会把婚姻当儿戏吗？度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担心坏了盘文的心情，话到喉咙，又咽回去了，改口又问，能守住海誓山盟？见盘文点头后，又深情地说，夫妻过日子，重要的是要学会包容……家，更多的是讲情，不评理，可明白？见盘文再次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想，孺子可教也。
　　回忆到此，盘文在心里再一次说度师是个高情商。面这一增厚的评价，度师说：“别给我戴高帽。”
　　“度师是怎么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呢？真是高智商。”盘文佩服起度师的智慧了。我得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想。
　　盘文头戴帽子，坐在木凳上，纹丝不动，洗耳恭听。“只讲正经话……心无旁骛，我铭记住了，度师。”盘文说。
　　他抬手捋了一下帽子，再次感觉帽子已全部将自己的头遮住了，心才再次踏实了。我要对得起神，盘文对自己说。说完后，在心里问，神呀，神……你在吗？真的存在吗？现在哪里？一会儿，又对自己说，不能持怀疑态度，怀疑神的存在。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度师说的话：“度戒时帽子遮不住天，神是不会到堂的；功德就会修不圆满。”
　　此刻，寺外传来议论村子水源缺少的声音。一束阳光穿过墙，射进屋内，盘文感觉到了寺外虽吹起了柔和的风，但那风驱散不了村子里发生的紧张气氛。
　　度师吩咐他们夫妻俩，在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正式开始度戒。可盘文毕竟是个急性子。他按照度师的介绍，开始在心里琢磨起度戒的套路了。
　　既来者，则安之，相信寨子里的盘王吧，盘文想。他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摈弃了一切杂念，手持火捻，在心里默念《十二戒》法经：“不杀人放火，不偷盗抢劫，不伤天害理……”念完几遍后，仿佛觉得自己的灵光闪现了，自己的思想在慢慢变化了。难道真受熏陶了？他想。猛然发现，疲乏的困意在瞬间消失了。
　　犯戒条的是谁呢？他刨根问底，闪电般联想了当下的世界乱局后，把《十二戒》法经当成相妖镜，瞬间，妖怪现形了。肯定地对自己说，多边主义总比单边主义好。人善被人欺，国亦然。弱国无外交，更无话语权。想想看，一个人整天老想去弄死一群人，那会怎么样？
　　若我不是生活在当下的国家，该有多窝囊，他想。人可以苟且活着而叛逃，国家却不能。人不建设自己的国家，即使叛逃了，又焉能活得尊严？托老天的福，我总算赶上了好时代，他想。
　　天黑了，夜色深沉了，脑子已有困意了。他不让自己在无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想起了曾被媒体报道的印度大壶节，几百万人没有防范新冠病毒措施时，自己的身上不禁再一次地起了鸡皮疙瘩，还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对在大壶节发生的事件妄言置评，叹人微言轻。他看到那条人类健康巨大威胁的新闻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人间炼狱，恐会重演，还悲观地预测，悲剧将进入倒计时，人类将付出惨重代价，为它买单。
　　别想象得那么可怕吗？他想。一会儿，却又忘了。我长的真是狗记性，他自责了。自己的想法居然冒出来了，差点说给妻子了，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他偷窥了一眼妻子，倏地，抽回了目光，很想对妻子说，你在我心里又跑了一天了，肯定累了，可惜，你不能再跟往日一样，该休息了。
　　不妨想一想，明知是灾难，且正在威胁人的生命，可就是不防范，这对生命来说是不公平的。人，对自己的生命不能心存侥幸。侥幸不是人的能耐，相反，侥幸是生命的天敌，人折腾不起这种灾难，他如此认为。
　　随后，果真如他所料，新冠病毒扩散了，不仅如此，还在这里检测出了德尔塔病毒，它是新冠病毒的变异病毒，传播力更强、病毒载量高、致病性强。
　　倘若这不是侥幸惹的祸，那又算什么？他想，要愚昧？还是要全民防疫，坚信那张政治大嘴鼓吹的那样？真要一条道走到黑，漠视生命，藐视科学？他不敢乱想，也不敢胡乱猜疑，可事实就是邪乎了，那些顽固不化分子，就是不信医生信宗教，不喝药品喝牛尿，还要到恒河里泡一泡。那疯狂的德尔塔病毒又变异成了拉姆达毒株，又袭击了他们，莫准儿，还有第四代第五代病毒，正在悄然伸出魔爪，偷袭人类，让人防不胜防。
　　灵魂在人死后是存在的，毋庸置疑，盘文坚定信心地认为。片刻后，又犹豫了。近来怎么老纠缠这个看法……真的须要再佐证？有这个必要？它不是药，不须要做临床实验。既然有人跟我的观点一致了，就没有必须再去求证了，更何况，自己不做学术研究，没端那碗饭，操的是哪门子心，简直是不务正业，与妻子怀不上自己的孩子没有关系的，缘木求鱼，本末倒置了……说不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难道是她有问题了？他想。
　　我要度戒是保证在我死后，确保灵魂里有挂念的人，他想，同时，在我死后，后人会得到我的保佑，得到我的祝福，不受到伤害，别无他求。这些想法，在这半年里，尤其突出，是我错了吗？人死了，让灵魂不死，让灵魂挂念至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他思忖再三，决心要跟度师切磋切磋。度师毕竟年长，既是长辈，又见多识广，求教于他，无妨。他懂得曲则全的道理，虔诚地问，度师，人死了，是否有灵魂？度师惊异地望了他一眼后，缄默了。难道错在不耻下问？他想。半晌后，度师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困窘，亦无半点责备的意思，相反，还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君子争观点，是件好事，于是便话锋一转，问，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是迟疑不决？还是认为人死后灵魂一直不存在？
　　盘文如实相告。说自己相信人死后，灵魂是存在的……不过，自己就是个凡人，不是学者，更不是专家，觉得神奇，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尽管如此，无论如何，仍是深信人死后的灵魂的确存在，别人信不信无足轻重，反正自己是信了。
　　如此执着，定有铁证？度师肯定地发问，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期待他复制自己的见闻。
　　盘文喝了一口免费赠送的瓶装水，点头。他道出了亲眼见到的真实画面，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今仍历历在目的瞬间。说自己当时还未成年，按照习俗，父亲把已断了气的母亲摆放在了正堂屋，等待亲人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母亲最想见的人是谁呢？当时我想。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了，会是她们吗？远嫁他乡的大姐在第一时间回来了，径直奔向趟在正堂屋大板上的母亲。
　　“妈，大姐回来了，看您来了。”二哥用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对母亲说。
　　二哥的话音刚落，倏地，我就见到了母亲的泪水滚了出来。我愕然了。镇静后，继续守候母亲，凝视着被泪水划过的痕迹，我的眼睛潮湿了……妈还有意识……那是灵魂？……妈，是真死了，还是……我潜意识想，差点儿发出了惊叫声。那是母亲的泪水，一生中，我是首次见到……那又岂止是普通的泪水？普普通通的泪水？泪水晶莹剔透，那是妈在用泪水昭示灵魂挂念的人，不分阴阳，生生不息，直到永远。
　　度师发了叹息，说，相信你的看法，也深信无疑……真是没想到，你母亲还是个犟人。度师你说的对极了，盘文如此肯定地说，母亲不仅仅是一个犟人，还是个命大的人，连阎王都不轻意碰她。
　　度师愿闻其详。
　　盘文说，这事也真奇了怪了……母亲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人们以为他已落气了……吊丧的亲戚朋友再一次全来了，可妈的气就是不落，在床上趟了七天七夜，居然还活了回来，悲中转喜了……生病前，的确是有预感，在生病的前三天，妈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强行碰入两个人，端着枪，凭武力绑了她，丝毫无还手之力。三天后，妈就生病了，一蹶不振，这一次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幸运了……五十岁后，妈生过三次大病，相隔都是十年。第一次大病后，全家人以为她要一命呜呼了，可又神奇地活回来了。第二次大病了一周，生病期间，不说一句话，可慢慢地也好了……不错，妈是个巫师，但从不骗取财物。
　　度师吸了一口烟筒后，言归正传，说，在我为你度戒前，能亲耳听到你讲出从前的亲身经历，亲眼证实了人死后灵魂的存在，很难得。度师脸上溢出了赞同的表情，想，有悟性，说，你灵性高，洞察力在我之上。盘文说，老师在上，度师就是度师。人之患，好为人师，度师想，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在度戒时，不能分心，走神，要用心专一。盘文在心里想，当几天哑巴，不碍事……只要能到阴间，跟她还能做夫妻，即使是遭孽受罪，也无妨。
　　当几天哑巴，不妨事的。将眼神转移到了妻子身上。此时，他发现妻子已走神了，站在了门口。是琢磨挂在大门的那幅对联吗？他猜想。
　　门上挂的木雕对联慎终追远家道安康，地久天长太平福礼，早已刻在他心上了。这是座古建筑，始建于清朝晚期，坐北朝南，依地势而建，由门厅、前殿、中殿、大殿、天井、耳房等组成，建筑面积854平方米，占地面积1326平方米。宗祠建筑巍峨壮观，殿堂厅院，错落有致，建筑结构、木雕彩绘、风格手法，彰显了清朝晚期的建筑特征。这宗祠是从前盘王的私宅，那盘王进城做了大官后，自愿捐了私宅，现系村子的公房。
　　当下的宗祠，闲时已成了男女度戒的首选场所，也只有度戒的男男女女，才可以夜宿宗祠。宗祠见证了无数的度戒人。宗祠的威严，已铭记在隔界村瑶族人民的心中。可宗祠外的氛围，折射出了另一种气息，一块专治男性健康的广告牌，贴在宗祠外建筑物醒目的位置上，与宗祠的气氛格格不入，并形成了剧烈反差，很容易勾引出饱暖思淫欲那样的字眼，嘲笑男人气血亏损，阳气不足，蜕变了，成玩小二了。
　　盘文冲妻子咳嗽了一声。妻子便把落在那广告牌上的眼神急忙收了回来，转身，低下头，眼瞟了下盘文。盘文想，他在瞎想些什么呢，会是嫌我这头牛终会累死在她那沃土里？还是在拿我与她两位夭折的男人对比床上功夫？想生理需求之事。见了那广告，不生联想，不是生理有病就是心理有病……她能控制冲动，回归理性，不至于想入非非？
　　她会有此想法吗？盘文想。此时，宗祠外一只松鼠硬撞入他的视线，盘文的注意力散了。
　　她不会的，盘文想，我不能整日整天猜她脑子在想什么，赶快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就能收了她的心，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了。都怪我无能，结婚半年了，还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度戒完后，做个健康检查，对症下药……我会是她克夫的第三人吗？此时，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就对手说，都怪你，是你把我害了。他想起了那场车祸，便对发抖的手说，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若不抖了，我就让你闲着，永远闲着。他极力不去回忆那场车祸，可思绪还是停留在了那场车祸上。那车祸是因他暗自喜欢一位歌星，驾摩托车，行驶了300公里，看完一场商业演出回来后，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得不偿失呀，他曾如此反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真是自不量力。我凭什么资产做后盾，鬼使神差去暗恋那位有婚史的大龄□氏女歌星，偏偏是喜欢上了她的鼻子，而不是她的乳沟，他曾如此反思。这反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他问自己。果真是色字害死人，掉进了色字头上是把刀的美色坑里。假设，我有资本……不，不能有假设，他想。
　　接下来，如何是好，盘文想。我得在度师正式度戒之前，让脑子轻松轻松，趁机开点小差，别绷紧了神筋，制造人为的紧张气氛。
　　盘文偷眼望了一眼妻子，感觉自己像贼，是盗窃分子。首次跟妻子同在宗祠的屋檐下，仅能借精神安慰皮肤肌渴，这是盘文结婚来，首次生了这种感觉。近在咫尺，不能同往日一样，随意行床弟之欢……这全是为了到阴间做永久夫妻……如此一想，觉得值了。虽是休息的时间，但盘文还是快速在脑子里复制了度师的叮嘱，感觉真正的度戒便要开始了，戏就要上演了。度戒的夜晚肯定难熬，当然一定不会允许度戒的人打盹的，他想。
　　为了打发白天的时间，想点什么吧，他想。想什么呢？他问自己。想要雨得雨，要云得云，要风得风，一切风调雨顺，皆大欢喜，可这谁不想？一会儿后，又认为是自己太幼稚了，靠想象过日子，不闲出病来才怪呢？他埋怨了自己。想象要符合实际，否则成了百日做梦。那就回忆点曾经的往事，他想起了给一所中学当宿舍管理员的事来，那些学生全是初中男生，别瞎猜，没有一个大龄未婚男人管叛逆期女生的那等美差，真有这样的事，定是领导的脑子病了。他牵挂那个情犊初开的初中男生，当时，那个学生站在宿舍楼三楼的护栏上，拦住他，问了他一个令他没有想到的遗精事，还问他遗精的感觉，有过多少次遗精。显然，那位初一学生是在坦诚的问他，目的很简单，欲了解或填补生理期秘密的空白，仅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多增加一些生理知识，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这些学生也是什么都想问也敢问，真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看来，他是把我当成信任的大朋友了，片刻后，他答非所问的说：“那是男人的秘密。”
　　“我遗精好多次了。”那位男生又坦诚地说。
　　对于男人的第一次遗精，盘文记不清准确时间了，毕竟过去几十年了。但在他的记忆里，绝对不是初1的年龄，大概是读高中吧，他想，自己青春发育在计划经济时代，没听说过有生长激素，对身体零危害，不同于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尤其是物质产品的制造者，居然将黑手从地下伸了出来，破了道德底线，越了法律禁区，肆无忌惮，利益熏心，令人发指。
　　问一些生理盲区知识，无可挑剔，他想。当宿舍管理员那段时间，他总是把学生的安全问题，放在了首位，凡是门闩了的宿舍，他均要从门上那13个均匀的园孔里，侦察室内学生的言行举止，不给安全隐患苗头机会，露头即打，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一次，他发现一个学生，正在两位同学面前，炫耀并玩弄自己的阳具。顿时，他感到很吃惊，立即敲开了门，当着那学生的面，用自己的食指，在自己的脸上从上到下，重复垂直画了两下，对那学生说：“要知道羞耻。”
　　那学生羞愧死了，一语不发，急忙穿上短裤，我那不饶人的毒嘴，向来是先礼后兵，这次也一样，没有厉声喝斥。很想再说些管用的话，让那学生终身铭记一生中的瞬间，可我没有说多余的话，仅点到为止。我坚信话多不甜，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对身体的神秘部位，依然保守，将它隐藏起来，死守至今，从不公开示人，不同于国，把阳具当成吸引观光客的金字招牌之一，赚取外汇。
　　宗祠外，喧闹的声音消停了，循环播放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凄美地声也停了，一定是折腾够了，他想。
　　我得打起精神来，若度师在不知不觉中，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眼前，窥视出了自己在偷懒，就洋相百出了，他想。不一会儿后，就嘲笑自己了，本来就是休息的时间嘛，没有必要撵走睡意，养精蓄锐，准备跟度师学套路。可毕竟是倒转生物钟，一下子连续七天颠倒白天与黑夜……真要做了，还觉得不习惯……这可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行为，他想。
　　是的，成年人是有自治力的，区别于那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此时，他想起了在一家幼儿园打工的一次顶班，刚睡下的头两个小时，围绕小孩子们忙得满头出汗水，没有一秒钟属于擦汗的时间，电扇里吹出的风，丝毫催不垮也伤不了酷热天气的一根皮毛。那个不会讲汉话的小朋友，不愿离开他，老是哭个不停，在她妈妈电话声的安慰下，虽不哭了，但只有把她抱在怀里时，才会不哭。不久后，哭声成了传染源，把若干个孩子感染了，哭声连着哭声，整个幼儿园倏地乱成了一团，幼儿园的老师们，全当起了临时妈妈。孩子闹够了，便睡了。半夜，一个孩子大概是被做梦吓醒了，突然翻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从高低床的上床滚到了下来。隔着一排床的我，欲伸手施救，却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孩子……相隔两米，却爱莫能助。我被吓坏了，担心孩子受了伤。抱着那个不忍离开我的那个孩子，冲到了另一个孩子身边，安慰他，帮助他返回到床上。整整一个夜晚，几乎全身心守候着俩孩子，直到天睁开眼睛。
　　孩子是摔大的，有哪家的孩子不发生摔跤，他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就凭着这句话，才慰藉了自己的无助。人有能力救助，却被无情阻隔时，才清楚明白，什么叫爱莫能助。若爱能有助，却被人为的碍障阻隔了，那才是人民的敌人，更是人性的丑陋，做人的悲哀，一个大写的人的悲哀，这样的人，完全是在造孽，与牲畜无异？那些人民的敌人总是喜欢操弄政治，压根儿不顾及人的生命，这样的政党要它做甚，当前，面对当下的新冠疫情，不作为的执政党不就是如此吗？
　　然而，这样对人是不公平的，命都是一样的重要，人命关天，他想，不管人的肤色，不管人的语言，不管人的信仰有何不同。
　　关于对人的生命的认识，在整整一个白天，成了盘文心中思索的大事。
　　天黑的时间，是度师定下给盘文夫妻度戒的时间。
　　性急的盘文夫妻，觉得这一天过得慢死了。伴随且见证了夫妻俩心跳加速且嘣嘣直跳的天，终于黑下来了。
　　一定要仔细聆听并领会度师即将传授的套路，不学猴子摘包谷，他想。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人。盘文脑子灵，分析接受能力强，在度戒还未开始的白天，他早已把度师吩咐的经文熟记于心了。可盘文有所不知，度师为了哪水源，已去了上游的村子。离开宗祠时，度师没有告诉他的去向，仅说，夜色来了，度戒就正式开始了。
　　度师的家与宗祠仅一墙之隔。度师是村子里有文化的人，受人尊重，更是度戒的高手。农闲时节，是度师最忙的时节。亦正是如此，心疼的村民，不忍见度师累了，甚至心疼地不让他多走一步路，便在那一墙之隔的围墙上装了一道门，供度师出入。
　　夜色增厚了，度师还没有现身。盘文琢磨不透度师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为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他已做好了调整一个星期生物钟的思想准备，也问过妻子盘香是否吃得消。盘香用眼色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农村人，不娇气，别把人看扁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本人，他想，接下来，脑子想些什么呢？
　　他望了一眼挂在宗祠墙上发出嘀嗒声的电子钟，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夜静得出奇。度师是有事在隐瞒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呢？难道……他把白天发生的事，放在脑子里剖析了一片后，蹊跷出现了，是自己多虑了吗？他想，别瞎想了，庸人自拢之。
　　村子里的狗汪汪叫了。狗通人性，不对村里的人吠叫，家家户户的狗一样。狗是村里的一大亮点，远近有名，让人惊叹。
　　被狗吠叫的人，是给村子送信的人。
　　听了原委，盘文才明白度师迟迟没有现身的原因，原来是遇难了。盘文这才猜想，度师可能是去上游村了，为村子的饮用水而奔波遭遇不测的。是怪自己多嘴了，不该在度戒前，说出村子里的焦点问题，让度师不能全身心为自己度戒，顿时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罪人，若是妻子不在身边，一定用自己的手，抽一下自己。想到此，说，要去救度师。听了盘文的话，盘香接着说，自己也要去救度师，还想再说时，就出现了弯腰呕吐的现象，还干呕了。盘文见状，几步过去猛地搂住了妻子的腰，说：“不能去，我去……。”盘文知道妻子刚才的举动是孕娠反映，一定是怀上了，自己当上父亲了。由于他用力猛了点，头顶上的帽子失去了抓手，没了依靠，从头顶上滑下了，落在了地上。那帽子是阻拦人不能见天的物体，因见天对不起神，故不可怠慢。夫妻俩皆傻眼了。盘香做了个弯腰拾起帽子的动作，却被盘文用手阻拦了。盘香转身，俩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示意盘文拾起帽子，戴在头上，盘文明白盘香的意思，一边弯腰捡帽子，一边说：“救度师。”
　　盘香点头附和，也跟着盘文重复说了救度师的话。
　　盘香在心里对自己说，神呀，他是我的丈夫，帽子掉了，是对您的不敬，我代表他向您赔不是了，千万别怪他，求您了。在盘香的心里，虽说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认为度戒早已开始了，仅缺个仪式。仪式就那么重要吗？人世间，有很多仪式，涉及到政治，宗教，佛教，开业，启动等生活的方方面面，最重要的是不能背叛，要心诚……对，心诚则灵，盘香想。我不要想那么多了，要紧的是我的婚姻，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男子汉，思多气血衰，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再多了，也只能落在一点上心诚，忠于自己的初心。
　　盘香听了盘文的意见，在宗祠里听信息。毕竟不是一个人了，得照顾好自己，年龄大了，责任更大了，……可能这就是命了，他想。
　　这真是命？他问自己。原本我是不信命的，现在看来，不信都难了。我不能老回忆过去，回忆过去，糟心……想想未来吧，朝好的方面多想想，但愿传回的是好消息……度师你一定会被人救出的，平安无事，都说您度戒的套路最深，也最有感染力，信您是神的化身……我在心里为您祈祷，我不信教，不能用宗教的仪式为您祈祷，但我能用最诚挚的心，日月可鉴的心，祈祷你平安……丈夫呀，我们结婚不久，不曾拭婚，但我认为你是真爷们儿，……不知不觉的，你，当父亲了，我，做起母亲了，天大的事就这样奇迹般降在你我身上了……你脑子可要转快点，灵活一点……救人不是闹着玩的，是在用生命做堵住，开不得玩笑，现场太危险，意外会随时出现的，可要先保护好自己，别没有把度师救出来，却先赔上了你那小命儿……我可不想再婚了……我已是三婚了，若再婚，别人不笑话，我自己也会害臊，我的脸摞哪里？可不能扔下我……你真走了，我克夫的命算是做实了，横身是嘴也难辩驳了……孩子还等你回来取个名字……你要回来……答应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是她停不下自己的想像，此时，她最想自己变成一头大象，力大无比的亚热带大象，随时都能知晓方圆几十公里的嗅觉信息。不知过了多久，大象没有出现在脑子里，可出现在脑子里的是盘文在对她反复呐喊，重复那句搬掉我腿上的石头，声音在由大变小，渐渐地没了声息。自己睁大眼睛仔细察看时，他满脸是血，只有嘴在微动，声音太弱小，说些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他自己拚命推动那石头，可石头直立不动，粗气喘个不停，突然间，她醒了。
　　天亮时，盘香的手机传来了消息，先是微信信息，随即是被叫电话，内容皆一样，是坏消息。消息说的是盘文在抢救度师时，山体又发生上了次生灾害，盘文也遇难了。听到这样的消息，盘香一下子懵了，捂着自己的肚子，不知所措。
　　挻住，一定挻住，不知过了多久，盘香手指仍然交叉着，放在自己的小腹前，轻声对自己说。她担心自己流产了，毕竟是高龄妇女了。一旁的师母，在极力安慰她。劝她想开点，别伤心过度，还分寸恰当地劝她要节哀，象母亲一样叮嘱她。师母换了一下角度说，假设换成我，你也会这样劝我。
　　只有离不开女人的男人，没有离不开男人的女人……男人嘛，就是味精，可有可无，师母说。师母八十多岁了，关于男人与女人，她的感受最深，最有发言权。师母说了很多话，盘香仅用耳朵听，没有全往心里去，只有这一句，盘香听进去了，也记住了，觉得最真实。她佩服师母说了真话，只是觉得谈生理需求的话，在此时不洽当。认为，师母是不分时间与场合，居然在错误的时间，说错误的话……年轻时，骚气一定重。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滑头，盘香想。试问，若见了鬼却说人话，鬼能听懂吗？除非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不过，这样的半人半鬼，也没有什么不好，能通吃的，还可损掉一个鬼翻译，一定是个全才或曰复合型人才。能通吃的人，好。比如，当下的街道，就是缺乏全才而导致的，不信，你留心一下现象，就明白了，不是城建今天挖，电力明天挖，后天埋煤气管道的上街挖，莫准儿就是埋通讯线路、装电子监控线路的大后天挖，简直是挖你没商量。你也别厌烦，不要看不惯，又不是你的产权，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健全的城市综合功能，不就是在折腾中成熟起来的吗？好在那些路，不会说话，不会骂娘，不会反抗，更不会替人做伪证，逆来顺受，毫无怨言是它的本色，不像人，会暗防被人算计……也偷着算计别人。
　　你这个浪费了美好青春时光的单身中年男人，可惜才初婚……我还没有完全识透你……可你就这么走了……你真把我做实成一个克夫的女人了，我是百口莫辩了，她想。
　　我们夫妻虽还没有度戒，但在我心里，已经度戒了，到了阴间一定是夫妻……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养大成人，你放心好了……在阴间好好安息，盘香想。想到这里，她纳闷了，问自己，这样的想法现实吗？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好笑了，自己还有条件嫁人？他想，毕竟已克死3个男人了……还会有想娶我的白痴吗……跟白痴结婚，那我不也成白痴了？我不能想这些。
　　克死男人无可挑剔，又不是毒死了男人，她想，只有战争魔王才会毒死男人，且毫不心软。幸好，这样的魔王仅是少数，人世间屈指可数。人毕竟是高级动物，不同于智力水平不均衡的动物。
　　若动物界都是些高智商呢？像人世间的那些单边主义者，莫准儿到处弥漫的是硝烟味，种族灭绝的血醒味。继而，她又想，幸亏好斗智的动物不占多数，若它们都长了个聪明的小脑袋？血醒味不就充满了这个世界，好看的戏就连台了。
　　下葬那天，盘文不顾亲人的劝阻，到了现场，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坟场阴气太重，加之伤心过度，盘香努力控制自己，但终究还是出现了身体不适。担心动了胎气，为保胎，被人送进医院抢救了。
　　度师生前受人尊重，下葬的那天，做最后告别的人，多。在那些人中间，有成年的老人，中年人，青年人，还有未成年人。人数居多的数青年人了，其次是未成年人。
　　几个年轻人在用眼神交流，似乎是在说最好的度师走了。他们是村子里年轻人的代表，最有朝气。
　　几个长者的眼神，聚焦在那几个有代表性的年轻人身上，他们是长者中的代表，那祈求的眼神停留在那几个年轻人身上，眼神威严，充满了杀气，也折射着了无奈。
　　谁都没有言语。无声甚有声。
　　随后，他们均勾头面朝度师，仅在心里默念，听不到任何声音。多数人皆阴沉着脸，毕竟是伤心的时刻，也难以从那些人的脸上读出默念的字眼。
　　在医院保胎的盘香，遵照医生的要求，已签了死亡告之书。她压根儿没有把那死亡告之书当回事，脑子里尚在尽力反思发生的一切，寻找错在哪里的原因。是山体生病了，得了癌证，无可救药了？还是山体忍无可忍，超过了忍性的极限，索性撒手不管了……可谁又是罪魁祸手？盘香奇怪地反问。
　　若选择在蜜月期度戒，莫准儿就躲掉了那场风险？她想。可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认为是祸躲不过，躲过的不是祸。度师的死是一个信号，更是警钟。脑子因此而冒出了一些古古怪怪的想法，离奇的想法，个别想法还涉及到度戒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或许困惑业已考验着瑶族长者，也在测试晚辈的智慧。暗潮汹涌。若即若离的瑶族度戒文化，还能走多远，开始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她的想法极具颠覆性，甚至与现实格格不入。能说出来吗？她想。半晌后，对自己说，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千万不能说出来，说不得说不得的。
　　思前想后，没有得出答案，索性不想了，就一门心思盼望自己能够保胎成功，其次就是在梦中见到大象。大象智力水平很高，是吉祥的象征，梦见大象预示将有好事发生，想着想着，所手放在小腹上，就入睡了。
　　她没有梦见大象，没有梦见死去的三任丈夫，没有梦见她的闺蜜，也没有梦见初恋男友，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出现。梦见的人却是她的师娘。你打鼾了，师娘见她醒了后对她说。她问，打鼾的女人好吗？师娘说，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认为，打鼾肯定是不好的。打鼾会影响别人休息，谁不烦呢？即使是两口子，也会烦的。她说：“那就分床睡。”
　　“夫妻分床睡，还叫夫妻吗？”
　　“鼾声是分床的理由，不结婚就是了。”
　　“你憨了呀……结了婚，就得忍受鼾声，懂吗？”
　　“把鼾声当成婚姻的高压线，谁碰谁走人，不就听不到鼾声了。”
　　“你真把婚姻当儿戏了，是要不得的……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要再想此事，寡妇命真就被自己做实了。”
　　“说来说去，我还是一个克夫命。”
　　……
　　梦醒了，她把梦里的对话复制了一遍，叹息了。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在心里对胎儿说，心肝呀，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可不能有闪失，一点儿也不行……我可不想要别的男人做你的后爹……没有爹，我照样会把你养大。不是说，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吗。我相信，接下来，是该我时来运转的日子了。随即，她顺手取了随身装在包里的小镜子，照了鼻子。她的鼻子与众不同，能起皱纹，她从来没以认真推敲过起因。欲转身时，护士见状夸她皮肤好，还说大山里的人，水土好，养皮肤，夸完后，就话锋突转，说她讲梦话了。护士重复了梦话中的字眼后，还极力轻声劝她，说别想得太多了，克不克夫，不关女人的事，男人要死要活，由他去，反正，太平洋又没有加盖子。话毕，护士把她的手机屏幕上的一句话，放在盘香的眼前，说做女人好。那屏幕上的字眼，跟之前的师娘说的一字不差没有离不开男人的女人。
　　你也变成单身了。她肯定的认为，差点说出了声。
　　好男人全被坏女人害了，护士想，但欲言又止了，说，没有几个好男人，瞬间，又说，好男人命不长。
　　总算有默认我死去的男人优秀了，至少不坏，盘香想。她问护士是怎么知道自己已克死三个男人了？护士说，你在梦里都重复好几遍了。
　　星星还继续挂在天上。她极力不想眼前发生的事。她用力将窗帘滑到另一边，视线开阔了，呆呆地望着苍穹。一会儿的工夫，就发现刚才那颗熟悉的星星不见了。不禁伤心起来，叹自己就是那颗熟悉可瞬间就消失的星星了。认命吧，我是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处女时代了，她想。她望着天，发现只有天在陪她，那些熟悉的星星，离自己太远了，也很快消失了。她突然换位思考了，站在对方的立场，分析自己的想法。这时，她惊讶地发现，不是天在陪自己，而是自己在伺候着天。月亮休息了，回妈妈身边了。星星也回去休息了，肯定是妈妈叫它回去的，她想。只有天还在，还请来了一个太阳呈给我们阳光……这天真好，她感叹了。无论如何，天都在不偏不离地陪伴着我们。她是无私的，没有歧视，无论在她的下面，发生了什么，是悲剧，还是喜剧，她对这个世界都一视同仁，做天真好……我也要学着做天……就用天字给心肝取名吧，她想。盘天，对，就是它……人在做，天在看……盘天啊，你可要好好的，有个好出息，她手摸着小腹中的胎儿望着天暇想，不知不觉地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种笑脸一直保持着，直到医生查房时，还仍旧完好，看不出一点儿瑕疵。
　　我梦到了大象，醒来后她说。
　　挂在病房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阿富汗变天的消息。医生听到盘香的话后，仅礼貌性的扭头望了她一眼，又扭回头接着看新闻，直到那条消息结束才回答盘香，抱谦且文质彬彬地说画面总是比网络文字慢半拍……我没有认真听你说话，不算怠慢吧。
　　盘香点头，连忙重复说，没有没有。
　　医生离开病房时，又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显然是真诚且温馨的，是在弥补刚才的分心，盘香已感觉到了医生的诚意，再一次感觉到这个有本事的医生，很真诚。
　　护士进来了，站在床边，闲聊了几句后，就直击要害，对她说，想了解身边真实女人的活法，我拉你进群，一定补脑，不是洗脑，网上瞎编的不能看，也不可信。完了，又用了相近的字眼重复了之前的观点，说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窝囊。话毕后，转回身，又说，不过，你一定不是那种人。一定要做个身强力壮的人，能够有经济支撑且独立的人，盘香悟出了那名护士想说还没有说出的话。
　　这人一定离异了，也一定是被男人伤害过了，否则为什么对男人有那么深的敌意，盘香想。
　　盘香心里清楚，医院是个浓缩的小社会，必须要面对，即使出院后，也一定会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应付不同看法和想法的人，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倒不如先活好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盘香用微笑回答护士，心里想，但愿她是善意的，没有粘上那些坏习惯，即使粘上了，可别用在自己身上，琢磨了那个女护士一会儿后，就闭上了眼睛，入睡了，她要接着做被医生打断的梦。
　　她不愿再想那度戒的事了。盘文四十岁了。实岁。
　　实岁这一年，盘文结婚了，初婚，正度蜜月。
　　盘文本姓奸名臣。改姓更名不为别的，只因结婚，证明要跟结婚的妻子死守，守望一辈子。
　　入乡随俗，你可愿意？改姓更名后妻子盘香试探性地问了他。盘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
　　我已死了两任丈夫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盘香想，说，做了今生夫妻，还要做来世夫妻。盘文伸出手，放在盘香的嘴前，挡住了她的嘴，禁止她继续说下去。趁机真诚地表白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新婚妻子，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把初婚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仿佛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结婚了。兴奋之余，还下意识说我奸臣的字眼后，倏地觉得不对，连忙把奸臣二字咽了回去，说，我盘文出息了，结婚了……不管你是几婚，我都不在乎，以此打消了盘香的顾虑与猜忌。
　　改姓更名的那一天，盘香介绍了本民族有夫妻度戒的风俗习惯，诚恳企求盘文能够一起度戒。盘文没有理由拒绝，爽快同意了，眼下快要变为现实了。
　　我不够虔诚，盘文首次默念经文后，对自己说。
　　爱妻呀，此举可算是做了永久夫妻的第一步？他问自己。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仅是度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度戒的重点，怎么就有如此判断？定是性急了，他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会儿后，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了与妻子关于度戒的对话：“男女不度戒，死后不能算夫妻。”“假设……”“不能假设。”“好。那全听你的。”他欲再回味那遵循快乐原则的肉体生活情调时，度师介绍度戒时的那句思想不能抛锚的话，把盘文记忆中美好的瞬间美感画面打了个稀巴烂。
　　度师说，夜晚度戒，白天休息，这是度戒矩举。
　　我愿意继续念十遍百遍《十二戒》法经，让它把我的忧郁综合症治好了。我承诺，珍惜婚姻，与妻子白头偕老，在阴间继续做夫妻。他遵照了度师的介绍，粗糙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念《十二戒》法经，胜过念古文，颇轻松，他如此感慨。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在度师面前了，藏着掖着好，不是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无关痛痒的话，在度戒时，是禁止的。他反复警告自己别把自己的内心行为写在脸上，让人偷窥了。必须虔诚，如灵猫捕鼠，他坚定地想。便微闭双眸，逼迫自己默念《十二戒》法经，尚暗下决心，洗心革面。
　　“心无旁骛。”度师介绍度戒时的忠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了。是度师的声音吗？好像是的，他自问自答。真如医生确诊的那样，是忧郁综合症？随即，掏出口袋里的小梳子梳头。但愿不是忧郁综合症……我怎么患上忧郁综合症呢？定是医生误诊了？他想。既然是度师敲打的声音，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他猜想到度师已洞察出了自己的心思。得好好掩饰自己，不能让度师琢磨出我的观点，他对自己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村子水源变小的看法。
　　盘香的家乡地处低海拔，原本不缺水，生活在上游的人背靠大森林过日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红火。可这里与喀斯特地貌接壤，没有人能给出下游水源的真正出处，究竟是来自大森林，还是真正的岩溶水。
　　岩溶水并不是均匀地遍及整个可溶岩的分布范围，而是埋藏于可溶岩的溶蚀裂隙、溶洞中，所以往往同一岩溶含水层在同一标高范围内，或者同一地段，甚至相距几米，富水性可相差数十倍至数百倍。就是源于此原因，下游的饮用水变小了，下游饮水的人总会拿上游的水源说事，怪罪于是上游的人在破坏森林，造成水源减少。
　　度师听了盘文的话，惊乍了。一会后，不慢不紧故作镇静且严肃地说：“心无旁骛，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那饮用水，莫准儿会大动干戈的。”盘文不顾度师的感受，斗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是临安府人心中的痛，是瑶族人心中的痛，更是每个华夏儿女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了，那一年（1895年），法国与清政府签订(续议商务专条附章》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法国根据《续议商务专条附章》攫取了滇越铁路修筑权。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则对中越边界云南段的二、五段作了更改，把勐洞三村划归中国；把勐梭、勐蚌以及纳楼士司所属的“三勐”的下勐和中勐的大部分地区划归越南。临安府因此失地1600平方公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曾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度师想。一会儿后，又想，除非被洗脑了，脑子有病了，不认老祖宗了。便避重就轻地对盘文说，两利相权取其重，度戒也是大事……人一生会遇上很多大事，该担当的，是逃不掉的。
　　“虽说是同一民族，但难免不伤和气？”盘文说。话刚说出口后，想，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会惹事的……但不会怕事。”度师慢条斯理的回答，没有直击盘文的问话。
　　俩人心里皆清楚，村子里有个瑶寨组织，所有的瑶寨皆有瑶寨组织，无一例外。那是专门保护瑶族寨子的社会组织。“责无旁贷……盘王能保村子一切平安，大吉大利……何况？”度师想。
　　何况什么？盘文没有追问。但他心里已猜到了，那是村民组织……毕竟是法制社会了，由不得村民胡来。这时，他才想起，虽流的是相同的血，是同一个祖宗，但施行的法律不是同一个，惟有瑶寨的社会组织可以发挥作用了。
　　度师没有理会盘文的观点，觉得自己定下的度戒时间很不巧，尽管还没有开始度戒，就碰上村外的人找岔了，是倒霉透了，倒了大霉了。但愿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呢？度师想，既然度戒还没开始，是不是再走一趟，做个调解人？何况，在百年之前，毕竟还是一家人。片刻后，扪心自问了，关我什么事，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差点儿说出了声……我不能这样，社会须要有心人，不能太自私，再说了，好呆我做过老师，一个思政课老师，解惑释疑是自己擅长的。老骥伏枥。虽说退休多年了，但心不能退，为两村的人做点好事，发挥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生命线的作用，是光荣的，值。
　　那就行动吧，别犹豫了，他对自己说。此时，盘文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一股消沉的打退堂鼓的念头出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老了吗？还是力不从心？他潜意识想。
　　我不做精算师，过去不是，老了更不能，算准了所有得失才行动，会被人指着额头骂我老滑头，我不做老滑头。看准了就做，不偏离道德，不失水准，不掺杂私心，就应大胆试大胆干，才不至于被人指着额头骂是畜生养的，婊子生的，不得好死。试想，有那一项创新不是大胆干出的，美国越封锁华为手机，反而促使华为实现了N项零突破。
　　试想，学习工作生活的氛围老是被霸权欺凌，时时刻刻弥漫着硝烟味，全由实力与地位主宰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安宁。好在我们祖国不吃哪一套。想想看，若主宰世界的人类也变成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岂有和平？生活在今天的祖国，是我们的荣耀，不再忍受说教或指手画脚。
　　盘文是个大龄晚婚青年，多多少少有点野性与任性，还没有被驯服，度师如此想。度师瞥了盘文一眼，认为一生度戒了无数人，偏偏是这次，节外生枝了，真是砍竹子遇上节了，不顺了，这事给自己蒙羞了。问题出在哪儿呢？度师苦思冥想，又一次翻开《大同书》择算了盘文的度戒日子，冲犯年的鬼影子也没有找到。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度师无奈地怨上自己了。倒觉得对不住盘文夫妻了，为盘文忧心了，不能静心度戒……可事已至此，只好求神保佑了。自助者天助，听天由命吧。
　　只有这样了，度师想，成事在人。我得一如既往，继续为人师表，犹如从前在课堂上，不留瑕疵给学生上课一样，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才心安，问心无愧。
　　这样想来，便在心里祈祷，希望两个村的同一民族能化干戈为玉帛……少埋怨上游人，在没有科学的结论之前。
　　上游伐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伐几十年了。要制止那上游的伐林行为，难，难于登天。森林的产权不是自己的，凭什么人家得听你的？是的，凭什么？度师在心里反问。
　　“水从我们地盘上流出的，不感激也就算了，反而指责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上游人曾如此反驳。
　　盘文是外村人，娶了隔界村的瑶村寡妇盘香，“嫁”到了女方。入乡随俗，住寡妇家，还改了姓。
　　盘文与盘香通过网络认识。俩人不是同一民族。盘文不在乎盘香是个寡妇。在盘文自己的民族里，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越吃香。盘香虽跟自己不是原配而是再婚，用本民族的观点看，认为盘香仍是个吃香的女人。
　　盘文与盘香结婚了，做了夫妻。盘文虽是爷们，头婚，但年龄大了。四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女人，他很珍惜。盘香不再守寡了，就有了死守盘文一辈子的心。一天，盘香说，既然做了夫妻，把家安在了村里……喝村里的水，吃同一块土地里长出的果子，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管外面多么美好，都要依祖宗传下的习俗度戒。盘文点头说，理应如此。盘香便把过去耳闻目睹的全说给盘文了。盘文认为瑶族风俗很神秘，或许就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代表了。
　　盘文问，你认为，人死后，魂魄还在？
　　盘香摇头，说，不清楚。片刻后，又问，你怀疑没有经科学证实的东西，勿信？
　　盘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别瞎猜了……对天发誓，决定跟你结婚，一定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想做一辈子的夫妻，又结婚做什么？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背上不是夫妻的恶名。盘文如此发誓，是要打消盘香胡思乱想的念头，不让她生邪念。
　　盘文不是度师的学生，但对于要度戒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对盘文说：“度戒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找我给你度戒，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此外，要确保心能静下来。”盘文知道度戒须要花的时间。度师如此问话，盘文料定，度师有收他的意了。要度戒就要遵守瑶族的风俗习惯。不同于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一会儿后，度师又心平气和地说：“四十不惑，你终于成家了，很好。”盘文心里清楚，度师在决定给他度戒之前，曾试探过这个外族人的忠诚度，画面还历历在目。度师问他：“祖先不同，为何要‘度戒’？”
　　盘文仔细琢磨了刚施行的民法典中的《婚姻法》，说，既然“嫁”到了这里，家就在这里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社会的离婚率高得离谱了，会把婚姻当儿戏吗？度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担心坏了盘文的心情，话到喉咙，又咽回去了，改口又问，能守住海誓山盟？见盘文点头后，又深情地说，夫妻过日子，重要的是要学会包容……家，更多的是讲情，不评理，可明白？见盘文再次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想，孺子可教也。
　　回忆到此，盘文在心里再一次说度师是个高情商。面这一增厚的评价，度师说：“别给我戴高帽。”
　　“度师是怎么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呢？真是高智商。”盘文佩服起度师的智慧了。我得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想。
　　盘文头戴帽子，坐在木凳上，纹丝不动，洗耳恭听。“只讲正经话……心无旁骛，我铭记住了，度师。”盘文说。
　　他抬手捋了一下帽子，再次感觉帽子已全部将自己的头遮住了，心才再次踏实了。我要对得起神，盘文对自己说。说完后，在心里问，神呀，神……你在吗？真的存在吗？现在哪里？一会儿，又对自己说，不能持怀疑态度，怀疑神的存在。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度师说的话：“度戒时帽子遮不住天，神是不会到堂的；功德就会修不圆满。”
　　此刻，寺外传来议论村子水源缺少的声音。一束阳光穿过墙，射进屋内，盘文感觉到了寺外虽吹起了柔和的风，但那风驱散不了村子里发生的紧张气氛。
　　度师吩咐他们夫妻俩，在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正式开始度戒。可盘文毕竟是个急性子。他按照度师的介绍，开始在心里琢磨起度戒的套路了。
　　既来者，则安之，相信寨子里的盘王吧，盘文想。他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摈弃了一切杂念，手持火捻，在心里默念《十二戒》法经：“不杀人放火，不偷盗抢劫，不伤天害理……”念完几遍后，仿佛觉得自己的灵光闪现了，自己的思想在慢慢变化了。难道真受熏陶了？他想。猛然发现，疲乏的困意在瞬间消失了。
　　犯戒条的是谁呢？他刨根问底，闪电般联想了当下的世界乱局后，把《十二戒》法经当成相妖镜，瞬间，妖怪现形了。肯定地对自己说，多边主义总比单边主义好。人善被人欺，国亦然。弱国无外交，更无话语权。想想看，一个人整天老想去弄死一群人，那会怎么样？
　　若我不是生活在当下的国家，该有多窝囊，他想。人可以苟且活着而叛逃，国家却不能。人不建设自己的国家，即使叛逃了，又焉能活得尊严？托老天的福，我总算赶上了好时代，他想。
　　天黑了，夜色深沉了，脑子已有困意了。他不让自己在无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想起了曾被媒体报道的印度大壶节，几百万人没有防范新冠病毒措施时，自己的身上不禁再一次地起了鸡皮疙瘩，还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对在大壶节发生的事件妄言置评，叹人微言轻。他看到那条人类健康巨大威胁的新闻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人间炼狱，恐会重演，还悲观地预测，悲剧将进入倒计时，人类将付出惨重代价，为它买单。
　　别想象得那么可怕吗？他想。一会儿，却又忘了。我长的真是狗记性，他自责了。自己的想法居然冒出来了，差点说给妻子了，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他偷窥了一眼妻子，倏地，抽回了目光，很想对妻子说，你在我心里又跑了一天了，肯定累了，可惜，你不能再跟往日一样，该休息了。
　　不妨想一想，明知是灾难，且正在威胁人的生命，可就是不防范，这对生命来说是不公平的。人，对自己的生命不能心存侥幸。侥幸不是人的能耐，相反，侥幸是生命的天敌，人折腾不起这种灾难，他如此认为。
　　随后，果真如他所料，新冠病毒扩散了，不仅如此，还在这里检测出了德尔塔病毒，它是新冠病毒的变异病毒，传播力更强、病毒载量高、致病性强。
　　倘若这不是侥幸惹的祸，那又算什么？他想，要愚昧？还是要全民防疫，坚信那张政治大嘴鼓吹的那样？真要一条道走到黑，漠视生命，藐视科学？他不敢乱想，也不敢胡乱猜疑，可事实就是邪乎了，那些顽固不化分子，就是不信医生信宗教，不喝药品喝牛尿，还要到恒河里泡一泡。那疯狂的德尔塔病毒又变异成了拉姆达毒株，又袭击了他们，莫准儿，还有第四代第五代病毒，正在悄然伸出魔爪，偷袭人类，让人防不胜防。
　　灵魂在人死后是存在的，毋庸置疑，盘文坚定信心地认为。片刻后，又犹豫了。近来怎么老纠缠这个看法……真的须要再佐证？有这个必要？它不是药，不须要做临床实验。既然有人跟我的观点一致了，就没有必须再去求证了，更何况，自己不做学术研究，没端那碗饭，操的是哪门子心，简直是不务正业，与妻子怀不上自己的孩子没有关系的，缘木求鱼，本末倒置了……说不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难道是她有问题了？他想。
　　我要度戒是保证在我死后，确保灵魂里有挂念的人，他想，同时，在我死后，后人会得到我的保佑，得到我的祝福，不受到伤害，别无他求。这些想法，在这半年里，尤其突出，是我错了吗？人死了，让灵魂不死，让灵魂挂念至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他思忖再三，决心要跟度师切磋切磋。度师毕竟年长，既是长辈，又见多识广，求教于他，无妨。他懂得曲则全的道理，虔诚地问，度师，人死了，是否有灵魂？度师惊异地望了他一眼后，缄默了。难道错在不耻下问？他想。半晌后，度师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困窘，亦无半点责备的意思，相反，还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君子争观点，是件好事，于是便话锋一转，问，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是迟疑不决？还是认为人死后灵魂一直不存在？
　　盘文如实相告。说自己相信人死后，灵魂是存在的……不过，自己就是个凡人，不是学者，更不是专家，觉得神奇，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尽管如此，无论如何，仍是深信人死后的灵魂的确存在，别人信不信无足轻重，反正自己是信了。
　　如此执着，定有铁证？度师肯定地发问，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期待他复制自己的见闻。
　　盘文喝了一口免费赠送的瓶装水，点头。他道出了亲眼见到的真实画面，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今仍历历在目的瞬间。说自己当时还未成年，按照习俗，父亲把已断了气的母亲摆放在了正堂屋，等待亲人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母亲最想见的人是谁呢？当时我想。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了，会是她们吗？远嫁他乡的大姐在第一时间回来了，径直奔向趟在正堂屋大板上的母亲。
　　“妈，大姐回来了，看您来了。”二哥用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对母亲说。
　　二哥的话音刚落，倏地，我就见到了母亲的泪水滚了出来。我愕然了。镇静后，继续守候母亲，凝视着被泪水划过的痕迹，我的眼睛潮湿了……妈还有意识……那是灵魂？……妈，是真死了，还是……我潜意识想，差点儿发出了惊叫声。那是母亲的泪水，一生中，我是首次见到……那又岂止是普通的泪水？普普通通的泪水？泪水晶莹剔透，那是妈在用泪水昭示灵魂挂念的人，不分阴阳，生生不息，直到永远。
　　度师发了叹息，说，相信你的看法，也深信无疑……真是没想到，你母亲还是个犟人。度师你说的对极了，盘文如此肯定地说，母亲不仅仅是一个犟人，还是个命大的人，连阎王都不轻意碰她。
　　度师愿闻其详。
　　盘文说，这事也真奇了怪了……母亲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人们以为他已落气了……吊丧的亲戚朋友再一次全来了，可妈的气就是不落，在床上趟了七天七夜，居然还活了回来，悲中转喜了……生病前，的确是有预感，在生病的前三天，妈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强行碰入两个人，端着枪，凭武力绑了她，丝毫无还手之力。三天后，妈就生病了，一蹶不振，这一次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幸运了……五十岁后，妈生过三次大病，相隔都是十年。第一次大病后，全家人以为她要一命呜呼了，可又神奇地活回来了。第二次大病了一周，生病期间，不说一句话，可慢慢地也好了……不错，妈是个巫师，但从不骗取财物。
　　度师吸了一口烟筒后，言归正传，说，在我为你度戒前，能亲耳听到你讲出从前的亲身经历，亲眼证实了人死后灵魂的存在，很难得。度师脸上溢出了赞同的表情，想，有悟性，说，你灵性高，洞察力在我之上。盘文说，老师在上，度师就是度师。人之患，好为人师，度师想，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在度戒时，不能分心，走神，要用心专一。盘文在心里想，当几天哑巴，不碍事……只要能到阴间，跟她还能做夫妻，即使是遭孽受罪，也无妨。
　　当几天哑巴，不妨事的。将眼神转移到了妻子身上。此时，他发现妻子已走神了，站在了门口。是琢磨挂在大门的那幅对联吗？他猜想。
　　门上挂的木雕对联慎终追远家道安康，地久天长太平福礼，早已刻在他心上了。这是座古建筑，始建于清朝晚期，坐北朝南，依地势而建，由门厅、前殿、中殿、大殿、天井、耳房等组成，建筑面积854平方米，占地面积1326平方米。宗祠建筑巍峨壮观，殿堂厅院，错落有致，建筑结构、木雕彩绘、风格手法，彰显了清朝晚期的建筑特征。这宗祠是从前盘王的私宅，那盘王进城做了大官后，自愿捐了私宅，现系村子的公房。
　　当下的宗祠，闲时已成了男女度戒的首选场所，也只有度戒的男男女女，才可以夜宿宗祠。宗祠见证了无数的度戒人。宗祠的威严，已铭记在隔界村瑶族人民的心中。可宗祠外的氛围，折射出了另一种气息，一块专治男性健康的广告牌，贴在宗祠外建筑物醒目的位置上，与宗祠的气氛格格不入，并形成了剧烈反差，很容易勾引出饱暖思淫欲那样的字眼，嘲笑男人气血亏损，阳气不足，蜕变了，成玩小二了。
　　盘文冲妻子咳嗽了一声。妻子便把落在那广告牌上的眼神急忙收了回来，转身，低下头，眼瞟了下盘文。盘文想，他在瞎想些什么呢，会是嫌我这头牛终会累死在她那沃土里？还是在拿我与她两位夭折的男人对比床上功夫？想生理需求之事。见了那广告，不生联想，不是生理有病就是心理有病……她能控制冲动，回归理性，不至于想入非非？
　　她会有此想法吗？盘文想。此时，宗祠外一只松鼠硬撞入他的视线，盘文的注意力散了。
　　她不会的，盘文想，我不能整日整天猜她脑子在想什么，赶快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就能收了她的心，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了。都怪我无能，结婚半年了，还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度戒完后，做个健康检查，对症下药……我会是她克夫的第三人吗？此时，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就对手说，都怪你，是你把我害了。他想起了那场车祸，便对发抖的手说，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若不抖了，我就让你闲着，永远闲着。他极力不去回忆那场车祸，可思绪还是停留在了那场车祸上。那车祸是因他暗自喜欢一位歌星，驾摩托车，行驶了300公里，看完一场商业演出回来后，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得不偿失呀，他曾如此反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真是自不量力。我凭什么资产做后盾，鬼使神差去暗恋那位有婚史的大龄□氏女歌星，偏偏是喜欢上了她的鼻子，而不是她的乳沟，他曾如此反思。这反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他问自己。果真是色字害死人，掉进了色字头上是把刀的美色坑里。假设，我有资本……不，不能有假设，他想。
　　接下来，如何是好，盘文想。我得在度师正式度戒之前，让脑子轻松轻松，趁机开点小差，别绷紧了神筋，制造人为的紧张气氛。
　　盘文偷眼望了一眼妻子，感觉自己像贼，是盗窃分子。首次跟妻子同在宗祠的屋檐下，仅能借精神安慰皮肤肌渴，这是盘文结婚来，首次生了这种感觉。近在咫尺，不能同往日一样，随意行床弟之欢……这全是为了到阴间做永久夫妻……如此一想，觉得值了。虽是休息的时间，但盘文还是快速在脑子里复制了度师的叮嘱，感觉真正的度戒便要开始了，戏就要上演了。度戒的夜晚肯定难熬，当然一定不会允许度戒的人打盹的，他想。
　　为了打发白天的时间，想点什么吧，他想。想什么呢？他问自己。想要雨得雨，要云得云，要风得风，一切风调雨顺，皆大欢喜，可这谁不想？一会儿后，又认为是自己太幼稚了，靠想象过日子，不闲出病来才怪呢？他埋怨了自己。想象要符合实际，否则成了百日做梦。那就回忆点曾经的往事，他想起了给一所中学当宿舍管理员的事来，那些学生全是初中男生，别瞎猜，没有一个大龄未婚男人管叛逆期女生的那等美差，真有这样的事，定是领导的脑子病了。他牵挂那个情犊初开的初中男生，当时，那个学生站在宿舍楼三楼的护栏上，拦住他，问了他一个令他没有想到的遗精事，还问他遗精的感觉，有过多少次遗精。显然，那位初一学生是在坦诚的问他，目的很简单，欲了解或填补生理期秘密的空白，仅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多增加一些生理知识，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这些学生也是什么都想问也敢问，真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看来，他是把我当成信任的大朋友了，片刻后，他答非所问的说：“那是男人的秘密。”
　　“我遗精好多次了。”那位男生又坦诚地说。
　　对于男人的第一次遗精，盘文记不清准确时间了，毕竟过去几十年了。但在他的记忆里，绝对不是初1的年龄，大概是读高中吧，他想，自己青春发育在计划经济时代，没听说过有生长激素，对身体零危害，不同于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尤其是物质产品的制造者，居然将黑手从地下伸了出来，破了道德底线，越了法律禁区，肆无忌惮，利益熏心，令人发指。
　　问一些生理盲区知识，无可挑剔，他想。当宿舍管理员那段时间，他总是把学生的安全问题，放在了首位，凡是门闩了的宿舍，他均要从门上那13个均匀的园孔里，侦察室内学生的言行举止，不给安全隐患苗头机会，露头即打，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一次，他发现一个学生，正在两位同学面前，炫耀并玩弄自己的阳具。顿时，他感到很吃惊，立即敲开了门，当着那学生的面，用自己的食指，在自己的脸上从上到下，重复垂直画了两下，对那学生说：“要知道羞耻。”
　　那学生羞愧死了，一语不发，急忙穿上短裤，我那不饶人的毒嘴，向来是先礼后兵，这次也一样，没有厉声喝斥。很想再说些管用的话，让那学生终身铭记一生中的瞬间，可我没有说多余的话，仅点到为止。我坚信话多不甜，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对身体的神秘部位，依然保守，将它隐藏起来，死守至今，从不公开示人，不同于国，把阳具当成吸引观光客的金字招牌之一，赚取外汇。
　　宗祠外，喧闹的声音消停了，循环播放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凄美地声也停了，一定是折腾够了，他想。
　　我得打起精神来，若度师在不知不觉中，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眼前，窥视出了自己在偷懒，就洋相百出了，他想。不一会儿后，就嘲笑自己了，本来就是休息的时间嘛，没有必要撵走睡意，养精蓄锐，准备跟度师学套路。可毕竟是倒转生物钟，一下子连续七天颠倒白天与黑夜……真要做了，还觉得不习惯……这可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行为，他想。
　　是的，成年人是有自治力的，区别于那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此时，他想起了在一家幼儿园打工的一次顶班，刚睡下的头两个小时，围绕小孩子们忙得满头出汗水，没有一秒钟属于擦汗的时间，电扇里吹出的风，丝毫催不垮也伤不了酷热天气的一根皮毛。那个不会讲汉话的小朋友，不愿离开他，老是哭个不停，在她妈妈电话声的安慰下，虽不哭了，但只有把她抱在怀里时，才会不哭。不久后，哭声成了传染源，把若干个孩子感染了，哭声连着哭声，整个幼儿园倏地乱成了一团，幼儿园的老师们，全当起了临时妈妈。孩子闹够了，便睡了。半夜，一个孩子大概是被做梦吓醒了，突然翻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从高低床的上床滚到了下来。隔着一排床的我，欲伸手施救，却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孩子……相隔两米，却爱莫能助。我被吓坏了，担心孩子受了伤。抱着那个不忍离开我的那个孩子，冲到了另一个孩子身边，安慰他，帮助他返回到床上。整整一个夜晚，几乎全身心守候着俩孩子，直到天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