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老鼠的小故事


  1引子
  我的前世
  
  以前,我经常出现同一个梦境,梦见一只黑猫在我的床上围着我绕圈子,速度越来越快,还响起呼呼的风声。它的头偏向我,眼睛里闪烁着绿光,一直盯着我,虽然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感到很恐惧。我拼命地喊拼命地叫,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
  这个梦境,一直到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时有出现,现在很久都没有遇到了。有时还真的有点想念那只猫,希望它能重新来到我的梦里。当然,不要经常来,偶尔来一次就好。小的时候,遇到这情况,我就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头,大气都不敢出,长大以后,我就起来把灯打开,坐一会儿,或者走几步,然后又躺下床去,有时候,刚躺下一会儿,那只猫又来了,这种情况也有过好几次。
  为什么会反复出现这同一个梦境?为什么我又会怕那只猫?
  后来,又结合其它现象,我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我的眼睛很小,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老鼠眼。我父母亲和我哥哥姐姐骂我时,有时候也这样说:“你这个老鼠眼!”
  我写过好几篇跟老鼠有关的文章,《小老鼠的梦想》、《向老鼠同志学习》、《猫鼠恋歌》、《猎鼠记》,还有两篇以猫命名的小说里也有老鼠,一篇是《神猫》,一篇是《黑猫告状记》。
  有一支《老鼠爱大米》的歌,有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唱。有一个老鼠和猫的动画片,有一段时间我也喜欢看。
  还有件趣事,有一次,我老婆在仓库里放鼠药,我就大声说:“老鼠同志们,快跑吧!”当时还真的有一只老鼠跑出来,和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我老婆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我与老鼠,总有这样那样的瓜葛,我想,我的前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鼠?要不然,我为什么会怕那只猫?而且很可能就是厦门的老鼠,要不然,我又怎么到厦门来了?我是不是到厦门寻根来了?不管是与不是,就权当我是一个小老鼠吧,就让我来讲讲我这个小老鼠的小故事吧,也是一个重庆人在厦门的故事。
  
  2童年篇之
  还没出世就开始喝酒
  
  我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喝酒,真的。因为那时候家里穷,吃饭都成问题,每年都靠东借西借过日子。我母亲怕养不活我,于是就喝了几口我父亲泡的药酒,想让我永远醉在她肚子里。
  喝了之后,她又很后悔,以后便没有再喝,这是我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喝酒。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都有一个阴影,怕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去给菩萨烧了好几次香,磕了好几次头。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出生的时候,竟然白白胖胖的,我的手和脚,按照她的说法,就像藕筒筒一样,比我几个哥哥姐姐都长得好,这时我母亲的不安才放了下来。后来我母亲又说,说不定那次喝酒,反而喝对了,歪打正着。
  我在厦门立稳了足跟后,我父母亲和兄弟姊妹都来到了厦门。那时,我父母已年近七十了,他们是同一年的。有一次,我和我父母亲到椰风寨海边去玩,在海里泡了一会后,我们来到沙滩上。看着挤挤撞撞的人影,望着忽起忽落的波浪,听着哗哗哗的涛声,沐浴着徐徐的海风,我母亲又回忆起这件事。她说:“我喝下去的酒,不知道你又在我肚子里喝了多少,不知道你当时喝醉没有,幸好你没有喝醉,至少是没有永远醉在我肚子里,要不然我就没有机会跟你到厦门来看海了,还到海里去泡了海水。”我母亲没读多少书,但有时也很幽默,嘿嘿。
  我说:“我喝醉了的哟,在你肚子里醉了几个月,醉得受不了了,就从你肚子里跑出来,一跑出来就哭,哇哇哇,哇哇哇,醉得不了哇。”说完,我父母亲和我都笑了起来。
  “苦日子总算出头了,都是沾儿女的光。”我父亲笑着说道。
  我说:“我们应该的,你们养我们小,我们养你们老,你们的恩,我们永远报不完。”
  “是的,儿女们都有孝心。”我母亲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却又抹起了眼泪。
  看着我母亲抹泪,我的心里一时也五味杂陈,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父亲拍了拍我母亲,依然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得掉泪。”我母亲边抹着泪边说。
  “爸爸,妈,我下一辈子还是你们的儿子,世世代代都是你们的儿子。”我说。略一停顿,又说:“妈,我下一辈子还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世世代代都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
  “还没喝够哇!”我母亲这时已擦干了眼泪,笑着说。
  “还没喝够,永远喝不够。”我说。
  “那种酒不能再喝了。”我父亲又说。
  “对,以后不喝那种酒了。不喝苦酒,喝甜酒。”我说。
  
  3童年篇之
  月夜吃西瓜
  
  月夜吃西瓜,一看到这几个字,你一定会觉得很浪漫,一定会想起那一泻千里的如水月华,一定会想起很多月光下的动人传说。但那对我的童年来说,却是一些难熬的夜晚,因为经常在月夜吃西瓜的,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是看着别人吃西瓜。
  邻居有时也会送点西瓜来,但总是吃别人的,也很不好意思的。所以,每当看到有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父母亲就把我们带得远远的,要不就把我们叫到屋里去,把门关得死死的,叫我们不要出声,估计他们把西瓜吃得差不多了,才开门出去。
  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又热,蚊子又多,如果没有事的话,灯都不会开的,即使开,那时的电灯,也是非常昏暗的,更不要说以前还照过一段时间煤油灯。那种情况下,关在屋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想而知。所以,到了晚上,不管有没有月亮,都要把凳子搬到外面去乘凉,除了下雨以外。月光下,可以看见街上一排都是人,站的,坐的,走的,长凳子,短凳子,高凳子,矮凳子,都有,蒲扇摇一摇的,倒也显得非常悠闲。以前的那些老房子,都是平房,比较矮,感到月亮特别亮,现在在高楼下面,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不知是房屋的高矮及城市的灯光对视觉有影响,还是因为心理的原因,因为怀念过去,怀念童年,经过回忆的发酵加工后,童年的月光才显得特别明亮。没有月亮的晚上,虽然看不见人,但人们谈话的声音却也隐约可闻。套句王维的诗,就是:黑夜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当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不管是被关在屋里,还是在外面,我满脑子都是西瓜的影子,想象着他们吃西瓜的样子,想象着一滴滴西瓜汁从那红红的瓤里滴落的情形,便一口一口地咽口水,又怕被父母听到,咽口水时便又竭力的忍住不要发出声音。
  偶尔我们也有西瓜吃的时候,不用提有好高兴了。吃完饭后,我和弟弟就去洗澡。平时的话,我母亲可能要催我们好几遍才会去洗,这天不用催,我们自己就去洗了,洗得也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好了,然后就把凳子搬出来,等着母亲切西瓜,有时是哥哥姐姐他们切,如果那天他们还有事没做完,我和弟弟就去给他们帮忙,跑上跑下的,特别勤快,为的就是要他们早点来切西瓜。
  切的第一片西瓜当然是给我弟弟的,然后就是我,然后我就和弟弟去给邻居送西瓜,再然后就回来接着吃。我当时是怎么吃西瓜的?我是慢慢的舔,像吃冰糕雪糕那样吃。那种味道,那种感觉,只有在童年才会有,长大以后再也不曾有过。\\\\\\\\\\\\\\\\\\\\\\\\\\\\\\\\\\\\\\\\\\\\\\\\\\\\\\\\\\\\\\\\\\\\\\\\\\\\\\\\\\\\\\\\\\\\\\\\\\\\\\\\\\\\\\\\\\\\\\\\\\\\\\\\\\\\\\\\\\\\\\\\\\\\\\\\\\\\\\\\\\\\\\\\\\\\\\\\\\\\\\\\\\\\\\\\\\\\\\\\\\\\\\\\\\\\\\\\\\\\\\\\\\\\\\\\\\\\\\\\\\\\\\\\\\\\\\\\\\\\\\\\\\\\\\\\\\\\\\\\\\\\\\\\\\\\\\\\\\\\\\\\\\\\\\\\\\\\\\\\\\\\\\\\\\\\\\\\\\\\\\\\\\\\\\\\\\\\\\\\\\\\\\\\\\\\\\\\\\\\\\\\\\\\\\\\\\\\\\\\\\\\\\\\\\\\\\\\\\\\\\\\\\\\\\\\\\\\\\\\\\\\\\\\\\\\\\\\\\\\\\\\\\\\\\\\\\\\\\\\\\\\\\\\\\\\\\\\\\\\\\\\\\\\\\\\
  
  4童年篇之
  我父亲是开银行的
  
  我父亲是造钱的,是给阴间的人造钱的,称为钱纸或纸钱,他自嘲说他是开银行的。那时被称为迷信职业,是打压对象,但在农村对此还是网开一面的,因为那些公社干部也要用,当然公社干部自己不会来,是叫他的家人或亲戚来。
  来买钱纸的,真的得走后门,因为我们在街上,走前门比较显眼,怕被人看见,所以,我们的后门经常是大打开的。我们虽然住在街上,但实际是农村人,是街上的农村人,相当于算命书里的富屋贫人,或者像当时重庆的城里人糟蹋农村人说的话,虽然住在街上,但屙出来的还是红苕屎。
  我听那些来买钱纸的人说,我父亲造的钱很好,又归整又好用,有的人造的钱又不好看又不能用,他们造的是假币。我问为什么呢?他们说他们都这样说。我父亲听了也嘿嘿一笑,说,没有这样的事,他们造的也是真币,也能用。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同行的不是。有的人于是又笑着说,你也是,我还在帮你说,说你的好用,你还说别人的也能用,也许正因为你不说别人的坏话,你的人缘才那么好,跟你打交道,不用设防。我父亲又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去买了就是在用了,在用了,怎么还说不能用呢?其实哪里是阴间的人在用,都是我们阳间的人在用,我就从来没看到阴间的人到我这里来领过钱,都是阳间的人来领的。说得那些人哈哈大笑。
  我父亲经常说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但又有些灵异现象,他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有些危重病人,他的家人提前来为他准备钱纸时,我父亲就能判断得出那人会不会死,大概什么时候死,而且相当准。
  还有个很神奇的事,有一年夏天黄昏,我父亲收工回来,经过我家后院的那蓬竹子时,听到有鸡崽崽在叫,但又没看到鸡崽崽,他走到这边,鸡崽崽就在那边叫,走到那边,鸡崽又在这边叫。他于是反剪双手,在墙上掐了匹毛草,小声念了念咒语,又将毛草挽了个小圈,然后用力将毛草扯断,摊开手掌猛地一吹,那鸡崽崽的叫声就变成了哇啦哇啦的叫声,从空中向南飞去,很快就消失了。我父亲说,这种声音,只有阳气矮的人才能听见。我父亲根据声音去的方向,判断说这几天十四村那边可能要死人。果然,第二天下午,就有个十四村的人来买钱纸,说他母亲死了。
  我父亲开的那个银行,有的人还很羡慕,说,你娃儿那么多,有的是接班人。我父亲说,我是迫不得已才开这个银行,希望他们以后要走一条新路。我父亲没有读过鲁迅的书,但说的意思也差不多。我在厦门立稳足跟以后,我父亲才关闭了那个银行。
  
  5童年篇之
  我们童年的年
  
  现在的小孩对于过年的盼望,远远没有我们童年时那样急切,那样强烈。
  我们那时,几乎天天盼过年,巴不得天天都过年。到了十月份,我们就仿佛看到年已在眼前,经常大声吼叫:“要过年啰!”几乎天天都唱:“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那些女娃儿,就五个六个围成一圈,边拍边跳边唱:“噼噼啪!噼噼啪!萝卜煮嘎嘎!”跳时脚往后踢。
  那时候,只有过年,才会有好吃的,这是我们盼望过年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像爆米花、包谷花一类的,平时是吃不到的。吃肉,也是那段时间吃得最多。那时我们把吃肉叫做打牙祭,能吃一次肉,就是那么难得。
  过年的时候,就要走亲戚,也有亲戚来。亲戚来,我们要用好吃的招待亲戚,到亲戚那里去,亲戚也要用好吃的招待我们。不管亲戚来还是走亲戚,都有好吃的。
  穿的也一样,只有过年才会有新的,而且,我都是上了小学后才穿了新衣新鞋的,以前都是穿哥哥他们传下来的。我的第一件新衣服是用粗白布染的,染的蓝色,刚穿的时候,脸都笑烂了。记得我第一天穿新鞋出去时,遇到下雨,一个同学不小心把我的鞋踩脏了,我挥起一拳就打在他的鼻子上,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站黑板、道歉。
  过年期间,好看的也多。耍龙的,舞狮的,踩高脚的,这拨走了那拨来,到处敲锣打鼓,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所谓踩高脚,就是把两根竹棍在离地面一定距离处,绑上踏脚的,然后踩上去,把两根竹棍夹在腋下,用竹棍走路,人站上去后,差不多将近两人高。踩高脚的画了花脸,穿上古装,舞着长袖,咿咿呀呀的唱些我们听不懂的长腔。车幺妹也是,这拨走了那拨来。四个人抬着花车,车中站着一个男扮女装的人,穿着花衣服,画着红脸蛋,遇到开店的,就唱:“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然后就向店家讨钱,店家为了图个吉利,多少都会给点钱或什么东西的。正月十五晚上还要打铁礼花,就是将铁溶化成铁水,一个人用勺子舀出铁水,一个人用木板接着铁水使劲往天上抛打,铁水便在天上散成一片火花。
  1引子
  我的前世
  
  以前,我经常出现同一个梦境,梦见一只黑猫在我的床上围着我绕圈子,速度越来越快,还响起呼呼的风声。它的头偏向我,眼睛里闪烁着绿光,一直盯着我,虽然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感到很恐惧。我拼命地喊拼命地叫,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
  这个梦境,一直到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时有出现,现在很久都没有遇到了。有时还真的有点想念那只猫,希望它能重新来到我的梦里。当然,不要经常来,偶尔来一次就好。小的时候,遇到这情况,我就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头,大气都不敢出,长大以后,我就起来把灯打开,坐一会儿,或者走几步,然后又躺下床去,有时候,刚躺下一会儿,那只猫又来了,这种情况也有过好几次。
  为什么会反复出现这同一个梦境?为什么我又会怕那只猫?
  后来,又结合其它现象,我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我的眼睛很小,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老鼠眼。我父母亲和我哥哥姐姐骂我时,有时候也这样说:“你这个老鼠眼!”
  我写过好几篇跟老鼠有关的文章,《小老鼠的梦想》、《向老鼠同志学习》、《猫鼠恋歌》、《猎鼠记》,还有两篇以猫命名的小说里也有老鼠,一篇是《神猫》,一篇是《黑猫告状记》。
  有一支《老鼠爱大米》的歌,有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唱。有一个老鼠和猫的动画片,有一段时间我也喜欢看。
  还有件趣事,有一次,我老婆在仓库里放鼠药,我就大声说:“老鼠同志们,快跑吧!”当时还真的有一只老鼠跑出来,和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我老婆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我与老鼠,总有这样那样的瓜葛,我想,我的前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鼠?要不然,我为什么会怕那只猫?而且很可能就是厦门的老鼠,要不然,我又怎么到厦门来了?我是不是到厦门寻根来了?不管是与不是,就权当我是一个小老鼠吧,就让我来讲讲我这个小老鼠的小故事吧,也是一个重庆人在厦门的故事。
  
  2童年篇之
  还没出世就开始喝酒
  
  我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喝酒,真的。因为那时候家里穷,吃饭都成问题,每年都靠东借西借过日子。我母亲怕养不活我,于是就喝了几口我父亲泡的药酒,想让我永远醉在她肚子里。
  喝了之后,她又很后悔,以后便没有再喝,这是我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喝酒。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都有一个阴影,怕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去给菩萨烧了好几次香,磕了好几次头。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出生的时候,竟然白白胖胖的,我的手和脚,按照她的说法,就像藕筒筒一样,比我几个哥哥姐姐都长得好,这时我母亲的不安才放了下来。后来我母亲又说,说不定那次喝酒,反而喝对了,歪打正着。
  我在厦门立稳了足跟后,我父母亲和兄弟姊妹都来到了厦门。那时,我父母已年近七十了,他们是同一年的。有一次,我和我父母亲到椰风寨海边去玩,在海里泡了一会后,我们来到沙滩上。看着挤挤撞撞的人影,望着忽起忽落的波浪,听着哗哗哗的涛声,沐浴着徐徐的海风,我母亲又回忆起这件事。她说:“我喝下去的酒,不知道你又在我肚子里喝了多少,不知道你当时喝醉没有,幸好你没有喝醉,至少是没有永远醉在我肚子里,要不然我就没有机会跟你到厦门来看海了,还到海里去泡了海水。”我母亲没读多少书,但有时也很幽默,嘿嘿。
  我说:“我喝醉了的哟,在你肚子里醉了几个月,醉得受不了了,就从你肚子里跑出来,一跑出来就哭,哇哇哇,哇哇哇,醉得不了哇。”说完,我父母亲和我都笑了起来。
  “苦日子总算出头了,都是沾儿女的光。”我父亲笑着说道。
  我说:“我们应该的,你们养我们小,我们养你们老,你们的恩,我们永远报不完。”
  “是的,儿女们都有孝心。”我母亲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却又抹起了眼泪。
  看着我母亲抹泪,我的心里一时也五味杂陈,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父亲拍了拍我母亲,依然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得掉泪。”我母亲边抹着泪边说。
  “爸爸,妈,我下一辈子还是你们的儿子,世世代代都是你们的儿子。”我说。略一停顿,又说:“妈,我下一辈子还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世世代代都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
  “还没喝够哇!”我母亲这时已擦干了眼泪,笑着说。
  “还没喝够,永远喝不够。”我说。
  “那种酒不能再喝了。”我父亲又说。
  “对,以后不喝那种酒了。不喝苦酒,喝甜酒。”我说。
  
  3童年篇之
  月夜吃西瓜
  
  月夜吃西瓜,一看到这几个字,你一定会觉得很浪漫,一定会想起那一泻千里的如水月华,一定会想起很多月光下的动人传说。但那对我的童年来说,却是一些难熬的夜晚,因为经常在月夜吃西瓜的,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是看着别人吃西瓜。
  邻居有时也会送点西瓜来,但总是吃别人的,也很不好意思的。所以,每当看到有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父母亲就把我们带得远远的,要不就把我们叫到屋里去,把门关得死死的,叫我们不要出声,估计他们把西瓜吃得差不多了,才开门出去。
  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又热,蚊子又多,如果没有事的话,灯都不会开的,即使开,那时的电灯,也是非常昏暗的,更不要说以前还照过一段时间煤油灯。那种情况下,关在屋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想而知。所以,到了晚上,不管有没有月亮,都要把凳子搬到外面去乘凉,除了下雨以外。月光下,可以看见街上一排都是人,站的,坐的,走的,长凳子,短凳子,高凳子,矮凳子,都有,蒲扇摇一摇的,倒也显得非常悠闲。以前的那些老房子,都是平房,比较矮,感到月亮特别亮,现在在高楼下面,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不知是房屋的高矮及城市的灯光对视觉有影响,还是因为心理的原因,因为怀念过去,怀念童年,经过回忆的发酵加工后,童年的月光才显得特别明亮。没有月亮的晚上,虽然看不见人,但人们谈话的声音却也隐约可闻。套句王维的诗,就是:黑夜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当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不管是被关在屋里,还是在外面,我满脑子都是西瓜的影子,想象着他们吃西瓜的样子,想象着一滴滴西瓜汁从那红红的瓤里滴落的情形,便一口一口地咽口水,又怕被父母听到,咽口水时便又竭力的忍住不要发出声音。
  偶尔我们也有西瓜吃的时候,不用提有好高兴了。吃完饭后,我和弟弟就去洗澡。平时的话,我母亲可能要催我们好几遍才会去洗,这天不用催,我们自己就去洗了,洗得也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好了,然后就把凳子搬出来,等着母亲切西瓜,有时是哥哥姐姐他们切,如果那天他们还有事没做完,我和弟弟就去给他们帮忙,跑上跑下的,特别勤快,为的就是要他们早点来切西瓜。
  切的第一片西瓜当然是给我弟弟的,然后就是我,然后我就和弟弟去给邻居送西瓜,再然后就回来接着吃。我当时是怎么吃西瓜的?我是慢慢的舔,像吃冰糕雪糕那样吃。那种味道,那种感觉,只有在童年才会有,长大以后再也不曾有过。\\\\\\\\\\\\\\\\\\\\\\\\\\\\\\\\\\\\\\\\\\\\\\\\\\\\\\\\\\\\\\\\\\\\\\\\\\\\\\\\\\\\\\\\\\\\\\\\\\\\\\\\\\\\\\\\\\\\\\\\\\\\\\\\\\\\\\\\\\\\\\\\\\\\\\\\\\\\\\\\\\\\\\\\\\\\\\\\\\\\\\\\\\\\\\\\\\\\\\\\\\\\\\\\\\\\\\\\\\\\\\\\\\\\\\\\\\\\\\\\\\\\\\\\\\\\\\\\\\\\\\\\\\\\\\\\\\\\\\\\\\\\\\\\\\\\\\\\\\\\\\\\\\\\\\\\\\\\\\\\\\\\\\\\\\\\\\\\\\\\\\\\\\\\\\\\\\\\\\\\\\\\\\\\\\\\\\\\\\\\\\\\\\\\\\\\\\\\\\\\\\\\\\\\\\\\\\\\\\\\\\\\\\\\\\\\\\\\\\\\\\\\\\\\\\\\\\\\\\\\\\\\\\\\\\\\\\\\\\\\\\\\\\\\\\\\\\\\\\\\\\\\\\\\\\\\
  
  4童年篇之
  我父亲是开银行的
  
  我父亲是造钱的,是给阴间的人造钱的,称为钱纸或纸钱,他自嘲说他是开银行的。那时被称为迷信职业,是打压对象,但在农村对此还是网开一面的,因为那些公社干部也要用,当然公社干部自己不会来,是叫他的家人或亲戚来。
  来买钱纸的,真的得走后门,因为我们在街上,走前门比较显眼,怕被人看见,所以,我们的后门经常是大打开的。我们虽然住在街上,但实际是农村人,是街上的农村人,相当于算命书里的富屋贫人,或者像当时重庆的城里人糟蹋农村人说的话,虽然住在街上,但屙出来的还是红苕屎。
  我听那些来买钱纸的人说,我父亲造的钱很好,又归整又好用,有的人造的钱又不好看又不能用,他们造的是假币。我问为什么呢?他们说他们都这样说。我父亲听了也嘿嘿一笑,说,没有这样的事,他们造的也是真币,也能用。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同行的不是。有的人于是又笑着说,你也是,我还在帮你说,说你的好用,你还说别人的也能用,也许正因为你不说别人的坏话,你的人缘才那么好,跟你打交道,不用设防。我父亲又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去买了就是在用了,在用了,怎么还说不能用呢?其实哪里是阴间的人在用,都是我们阳间的人在用,我就从来没看到阴间的人到我这里来领过钱,都是阳间的人来领的。说得那些人哈哈大笑。
  我父亲经常说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但又有些灵异现象,他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有些危重病人,他的家人提前来为他准备钱纸时,我父亲就能判断得出那人会不会死,大概什么时候死,而且相当准。
  还有个很神奇的事,有一年夏天黄昏,我父亲收工回来,经过我家后院的那蓬竹子时,听到有鸡崽崽在叫,但又没看到鸡崽崽,他走到这边,鸡崽崽就在那边叫,走到那边,鸡崽又在这边叫。他于是反剪双手,在墙上掐了匹毛草,小声念了念咒语,又将毛草挽了个小圈,然后用力将毛草扯断,摊开手掌猛地一吹,那鸡崽崽的叫声就变成了哇啦哇啦的叫声,从空中向南飞去,很快就消失了。我父亲说,这种声音,只有阳气矮的人才能听见。我父亲根据声音去的方向,判断说这几天十四村那边可能要死人。果然,第二天下午,就有个十四村的人来买钱纸,说他母亲死了。
  我父亲开的那个银行,有的人还很羡慕,说,你娃儿那么多,有的是接班人。我父亲说,我是迫不得已才开这个银行,希望他们以后要走一条新路。我父亲没有读过鲁迅的书,但说的意思也差不多。我在厦门立稳足跟以后,我父亲才关闭了那个银行。
  
  5童年篇之
  我们童年的年
  
  现在的小孩对于过年的盼望,远远没有我们童年时那样急切,那样强烈。
  我们那时,几乎天天盼过年,巴不得天天都过年。到了十月份,我们就仿佛看到年已在眼前,经常大声吼叫:“要过年啰!”几乎天天都唱:“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那些女娃儿,就五个六个围成一圈,边拍边跳边唱:“噼噼啪!噼噼啪!萝卜煮嘎嘎!”跳时脚往后踢。
  那时候,只有过年,才会有好吃的,这是我们盼望过年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像爆米花、包谷花一类的,平时是吃不到的。吃肉,也是那段时间吃得最多。那时我们把吃肉叫做打牙祭,能吃一次肉,就是那么难得。
  过年的时候,就要走亲戚,也有亲戚来。亲戚来,我们要用好吃的招待亲戚,到亲戚那里去,亲戚也要用好吃的招待我们。不管亲戚来还是走亲戚,都有好吃的。
  穿的也一样,只有过年才会有新的,而且,我都是上了小学后才穿了新衣新鞋的,以前都是穿哥哥他们传下来的。我的第一件新衣服是用粗白布染的,染的蓝色,刚穿的时候,脸都笑烂了。记得我第一天穿新鞋出去时,遇到下雨,一个同学不小心把我的鞋踩脏了,我挥起一拳就打在他的鼻子上,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站黑板、道歉。
  过年期间,好看的也多。耍龙的,舞狮的,踩高脚的,这拨走了那拨来,到处敲锣打鼓,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所谓踩高脚,就是把两根竹棍在离地面一定距离处,绑上踏脚的,然后踩上去,把两根竹棍夹在腋下,用竹棍走路,人站上去后,差不多将近两人高。踩高脚的画了花脸,穿上古装,舞着长袖,咿咿呀呀的唱些我们听不懂的长腔。车幺妹也是,这拨走了那拨来。四个人抬着花车,车中站着一个男扮女装的人,穿着花衣服,画着红脸蛋,遇到开店的,就唱:“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然后就向店家讨钱,店家为了图个吉利,多少都会给点钱或什么东西的。正月十五晚上还要打铁礼花,就是将铁溶化成铁水,一个人用勺子舀出铁水,一个人用木板接着铁水使劲往天上抛打,铁水便在天上散成一片火花。
  此外,平时的家务,可以少做一些,还可以玩玩平时很少玩的,像滚铁环、拍烟盒、丢窝一类的。对于滚铁环,现在的小娃儿可能都知道,但对拍烟盒和丢窝可能就不太清楚了。拍烟盒,就是把烟盒对折成条状,中间弄成槽型,然后用手掌在烟盒旁边拍或扇,烟盒翻过去就算赢。丢窝,就是在地上挖个洞,然后在一定距离划条线,站在线条以外,把硬币丢进窝里就算赢。常常是一双手弄得黢黑,有时手都开辙了。
  我们童年的年,最让人期盼。
  
  6童年篇之
  看电影
  
  现在看电影很方便,随时都可以在手机上看。我们那时候要看一场电影,很不容易。以前那种看电影的情景,本身也是场好看的电影。
  那时,一个公社,只有一个电影队,全公社轮流放,差不多一个月可以轮到一次。电影一般都在学校和工厂的操场或生产队的晒坝上放映。
  没轮到我们的时候,多远都会跑去看,一二十里那么远的路,都去过。有的电影看过好几次了,也要去。
  有时去晚了,到处都找不到位置,墙上、树上、田坎上,到处都挤满了人,人山人海。里面又挤不进去,外面又看不到,于是就只好回去。有时候遇到下雨,淋得一身浇湿。还有几次跑了空路,有时是因为消息不准,有时是因为别的原因临时有变。去来的路上,一路都是人,像赶场一样。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一路上都是火把,坡上坡下,弯弯曲曲,像火蛇一样,会让你想到电影里追赶红军的国民党夜行军队伍。
  轮到在我们家对面的青峰小学放电影那天,我们天不亮就抽板凳去占位置,有时稍去晚一点,好位置就被别人占了。为了争个好位置,有时还会吵架。我们姊妹多,就分工协作,有的抽板凳,有的就跑过去占位置,叉开两手两脚站在那里。天一放亮,就可以看见,偌大一个操场,就满满都是板凳了。那天,那些人都宁愿站着吃饭,也要把板凳抽去占位置。隔一会儿还要跑去看一看有没有人移你的位置。有的凳子,经太阳一晒,就裂口了。有时候,忙乎了一天,结果电影又不放了。
  天还没黑,就有人进入操场,特别是远处来的,怕晚了进不来,他们还会先到,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活路也要赶来。用凳子占了位置的,倒是不慌不忙的。天一擦黑,整个操场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了,围墙上、树上,到处都是人,闹麻麻的,你闹山麻雀一样。但电影开始后,这些嘈杂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电影结束后,我们又开始了另一场我们自导自演的电影,捡钱!我们把板凳抽回去后,马上拿了手电筒来,在地上挨着挨着反反复复地照着找,看有没有别人掉在地上的钱。那种情况捡到的钱,倒是可以不用交给警察叔叔的,嘿嘿。当时我们家里有两支电筒,我们就分成两组去找。
  这样来捡钱的,还有好多,东一堆西一堆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大人小孩都有。时不时就会听到有小孩兴奋地喊:“我捡到一分我捡到一分!”
  当天晚上找了不出气,第二天早晨一早还要再去找一次,还是那么多人。
  那时,最大的面币就是拾块钱的。在我的印象中,我们捡到过的最大面值就是五毛钱的,我们几姊妹一早一晚加起来的总和,捡到最多的一次,好像是两块多钱。
  
  7童年篇之
  捡狗粪
  
  以前生产队肥料不够,就收购狗粪补充,很多人都去捡狗粪,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是我小学时候的事情,我利用暑假期间去捡狗粪,当暑假工。
  捡狗粪,还有专门的工具,一种是竹制的,一种是铁器的,现在不容易看到了。竹制的形状是椭圆型的,我们叫狗粪刮刮,自己都可以做,把竹蔑块弯过来固定好就行,只是没有那么好看。市场上卖的狗粪刮刮,很精制,现在如果还能找到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艺术品。它的外形像乒乓拍,中间是空的,但比乒乓拍起码大三倍,手柄比乒乓拍起码长五倍。才出来的时候,因为火烤过,绿中带黑,看起来爽心悦目,如果不懂的,怎么也不会把它和狗粪联系在一起。铁器的叫什么名称,我记不得了,有点像小锄头,只是中间有一条一条的缝。竹制的和铁器的,用法上面也有差别,竹制的是用来刮,铁器的是用来钩。竹制的要短些,要弯下腰去才能刮到粪篼里,铁器的手柄比较长,站着就能钩到粪篼里。
  我开始是用的自制狗粪刮刮,卖了点钱后就鸟枪换大炮,换了个铁器的。
  那时,一斤狗粪可以卖五分钱。那时的五分钱不便宜,有的菜还卖不到五分钱一斤,不过,要捡一斤狗粪也不容易,要东一点西一点的去收集,捡狗粪的人也不少,还真的不好捡。有时老远看到有狗撅起屁股在那里方便,我便动也不敢动,怕它还没便出来就被吓跑了。有一次有一只狗刚便出来,我还没走拢,结果被近处的一个人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刮走了,显然,刚才他也是在那里等。
  说是捡狗粪,遇到人粪,也是要捡的,人粪比狗粪更有营养,对于庄稼来说的话。大凡吃肉吃得越多的,吃得越杂的,排泄物就越臭,就越有营养。营养好的,第一是人粪,第二是狗粪,第三是猪粪。牛是草食动物,牛粪就没什么营养,又不臭,有时甚至还有点草香味,因此有的地方还把牛粪拿来当燃料,有的拿去涂墙。但人粪不太好捡,正因为人粪营养价值高,有的是要带回去的,所以,遇到有小孩在解决大问题时,要先问一问一旁的家长,如果对方说不带回去,你才可以刮到粪篼里。如果小孩正在进行中,你也可以先问问,如果对方说要带回去,你就不必在那里等。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大人在竹林里解决大问题,我正准备问他,刚说出一个你字,他看我拿着狗粪刮刮和粪篼,就说,你不要等了,我还要的。
  出去捡狗粪时,我还得带点竹蔑片,是为自己解决大问题准备的。那时,在农村,用纸是一种奢侈,绝大部分都是用竹蔑片,有时不小心,屁股就会被划出血。有几次我忘了带,就用瓦块和土坨坨解决的。自己的粪当然也要带回去的。
  
  8童年篇之
  从那以后不再调皮
  
  我没研究过贫穷与调皮之间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调皮,经常站黑板站办公室。有多调皮呢?举两个例子,就可见一斑。
  小学第一学期,班主任何家贵老师动员我们参加红小兵,就是现在的少先队,那时不会写申请,只要举手就行。全班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举手。
  何老师就问我:“你为什么不举手?”
  我说:“我不想当红小兵。”
  “不想当红小兵当二流子吗?”何老师略显生气地说。
  我嬉皮笑脸的,说:“当二流子就当二流子!”其实,我不知道二流子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一次,我和三四个同学站办公室,我站在中间,我便利用我的有利位置,隔一会儿就去咯吱两边的同学,惹得他们哈哈大笑。何老师于是就让我单独站一边。我正在想怎么才能把他们逗笑,刚好这时我感到那种谁也不愿闻的气体要喷出来了,我立即举起手,比成手枪的样子,说:“请听革命的枪声!”然后就听到乓的一声,差点把办公室的盖子都要掀翻,老师同学们全都笑了。那天,我站得最久,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但是,有一次我脚上长疮,何老师来背了我之后,我就慢慢开始转变了。那次长疮,脚痛得很厉害,走路都很困难,我就用算盘当拐棍,一瘸一拐地慢慢地艰难地挪动着,路上碰到何老师。
  她立即走到我身边,说道:“来,我背你。”边说边蹲下来,背朝着我,头向后偏过来,手也向后弯过来,反搂着我的小腿。
  “不不不,我自己能走。”我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一下。我感到脸上突然一阵发热,我不知道有没有脸红,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是人类的一大悲哀。
  “不要动,一会儿就到了。”何老师说着,就把我背了起来。
  在何老师背上,我想起自己的调皮行为,眼泪便流了出来。我于是说:“何老师,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
  何老师很爱讲故事,绘声绘色的,讲得很好。我们也听得聚精汇神,并跟着故事中的人物欢笑和流泪。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何老师在讲故事的课堂上,我从来没有捣蛋过。有一次,她讲《高玉宝的故事》时,我又流泪了,我问了一个非常搞笑的问题,我说:“何老师,书是人写的吗?”
  何老师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是人写的,以后,你也可以写书。”
  自此以后,何老师便借了些书给我,打开了我心灵的另一扇窗户。《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都是在那时期看的。
  何老师定格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是,三十岁左右,穿一件白底色的蓝色圆点衬衣,脸型像个小姑娘,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惹得天上的星星都来模仿。
  
  9创业篇之
  落汤鸡
  
  我们家人多,七姊妹,四男三女,我排行老六。有人对我父亲说,你娃儿那么多,有盼头。我父亲也总是说,我也这样想,那么大一笼鸡,总有一个会叫的。
  在他们如饥似渴地等待中,终于有一只鸡叫了。在他们看来,我就是那只叫了的鸡。
  我是我们家里唯一一个考出来的,虽然只是个中专,但总算脱了农袍穿龙袍。那时考上中专,就成了国家干部,就相当于穿上了龙袍,那是祖上积德呀,那是祖坟埋正了呀。人们羡慕不已,我父母亲也很高兴了一阵。
  但我叫得并不好听,我后来成了一只落汤鸡,落入了生活这一锅滚烫的汤中。一只烫伤的鸡,叫起来肯定不会像唱歌一样,比一只受伤的狗还不如。我只是没有叫出声来,我是悄悄地叫,捂在被子里叫。
  由于我自身在知识、心理和能力等各方面都准备不足,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我的整个青春时期,我都适应不了社会,几乎是处处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我的青春,是苦涩的。
  我家里也频频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我父亲患坐骨神经几次病危,家里为他准备过几次后事,并因此欠下一屁股债。我哥哥姐姐结婚后,境况也不很好,每次相见,都在诉苦。
  尤其是我大姐,她的情况最糟糕。有一次她哭着来找我,说她养的几只鹅被偷了,她还是借的钱来养的,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哭得很伤心,眼睛红红的。这时正好是黄昏,太阳也红红的,我想,那一定是太阳见不得这人间悲情,也哭红了眼睛。看她这样,我心里也开始滴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那时,我因为停薪留职去创业而欠下了几千块债务,后来只好回单位,我几乎整天都焦头烂额。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零八块,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好几年才能还得清。
  那天,我身上全部家当只有二十块钱,我全都给了她,当然,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有这点钱。她先也不要,我说你先拿着,我们再想办法。
  送走我姐姐后,我独自一人在街上漫无目地地走着。我当然也只能是独自一人,我还没成家,那年,我二十七岁,我那些同学早已当了好几年父亲母亲了。我当时的那种状况,即使有哪位姑娘看上我,我也不愿意因为我的一无所有而去拖累她。
  路过一个火锅摊摊时,火锅的香味,唤起了我强烈的饥饿感,我于是快步走过火锅摊摊。走到一个光线比较暗淡的地方时,我忽然踢到一块西瓜皮,我想,今晚就用它充饥吧。于是,便躲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用指甲当刀拨去皮和弄脏了的地方,然后就慢慢地吃了下去。
  我父母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没想到我现在竟是这样,我不禁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10创业篇之
  那天晚上不怕鬼
  
  我想到自己那么没用,自己的问题不能解决,更帮不了家里,越想越悲凉。我一路狂奔,来到了粽粑水库,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我读中专的时候,曾经常流连于粽粑水库,那里,有我的身影、梦想和向往。
  我曾以《粽粑水库之秋》为题,写过一篇作文,整体情绪比较低落,里面引用了李清照的词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当时梁老师把这篇作文在全班进行了批评,他说:“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怎么那么消沉!李清照写这首词的时候是因为死了丈夫,难道你刘家忠也死了丈夫?”全班同学都笑了。当然,如果我是个女同学,梁老师肯定不会这么说的,这是梁老师的一种幽默,他也为他的幽默很幽默了一会儿。后来我想,我那篇作文,是为赋新词强作愁呢?还是当时我就有一种预感,是否提前为我的那天准备的呢?我不得而知。
  这也是一个秋天,一个初秋的夜晚。阵雨之后,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白白的,淡淡的,好像大病初愈,显得有气无力。四周除了黑魆魆的山影和树影,没有一个人影。风一阵阵地吹着,树叶沙沙地响,不断有落叶飘飘坠地,即将谢世的秋虫唧唧地唱着生命的悲歌。水面泛起微波,皱起眉头,不停地将月光轻轻地揉碎,扔向岸边,发出一声声悲切的叹息。
  以前,到了晚上,我不敢独自一人到水边和坟边。尤其是小时候,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我也不敢。虽然我不相信有鬼,但一到水边和坟边,就总觉得有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如果熟悉那段路,知道前面有堰塘、水井或坟墓,如果我一个人必须从那里经过,我的心老远就开始跳起来,像敲鼓一样。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就开始唱歌,当然是乱唱,想到什么唱什么,只要能发出声音来就行,然后快速跑过去。我经常唱的是“我们是工农子弟兵,要消灭反动派”,那些鬼怪,当然就是反动派了。但我唱的节奏,起码是原节奏的十倍,我的声音都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自己听起来都感觉到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妈呀,鬼来了哇!
  但那天晚上,我心平如镜。我就在水边,也在坟边,水和坟的距离,最多也不过二十米。我想,如果真的有鬼,如果真的要把我抓去,也没关系,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是虚度光阴。我觉得无脸见人,无颜见江东父老。我尽量躲避着那些熟人,躲避着我的老师和同学。
  我在岸边的青石板上躺了一夜,但是没有鬼来抓我。
  
  11创业篇之
  一个葬礼警醒了我
  
  一天,一个同学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有一个初中的校友,因为感情受挫喝了瓶农药,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比我矮两级,他的家庭境况和个人遭遇与我有些相似,他也是他们家里唯一一个考出农村的,家里也是一样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考的师范,很有才气,他那时就已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又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的离去,人们感到非常惋惜。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那天去参加葬礼的人,是我到现在为止所看到的最多的一次,延绵好几匹山坡,像奔赴战场的大队伍,近处,远处,到处都是人影。没有谁邀请,都是自发去送行的。我想,还有一些人,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悼念,也是顾影自怜,对自己的不幸表现出的一种哀思,比如,我就是。
  那是一个初春的上午,天下着微雨,雾蒙蒙的,湿漉漉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花香。金黄色的菜花,东一片西一片地摆布在青幽幽的麦苗之间,有的在山坡上,有的在半山腰,有的在山沟里。路边和田坎上,栽满了胡豆,胡豆花稀稀疏疏隐隐约约地点缀其间。每经过一个村落,都有大大小小的鸡们像发现了敌情似的,又飞又跳地拉响警报,狗们于是便前后左右一进一退地发起了迂回攻势,有的狗同志高喊了冲啊杀呀之后,却又转身就往后跑。那些鸭哥鸭妹们,逍遥自在地在村边的水田里扑腾着,追逐嬉戏,时而踮起脚尖,展开翅膀,拖着长腔,抑扬顿挫地唱起不老的情歌。村子周围,开满了桃花、杏花、李花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们不解人间悲情,总是笑嘻嘻的。
  春天来了,他却走了。那个春天,不是他的。他的春天,还没有到来,于是,花开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
  下葬的那一刻,哭声震天,撕心裂肺,他母亲和姐妹一声一声喊着:“你不要走哇!你不要走哇!”边喊边向坑里赴去,人们才跑过去把她们拉回来。他是独子,没有兄弟。
  他父亲没有哭,但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突然晕倒在地,人们才急急忙忙地去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悄悄地哭了一场。本来,我是想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之后,便追随他而去,但看到这幕情景,我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泪眼中,我仿佛看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弟姊妹。我想,如果我也像这样撒手而去,我将留给他们的是什么?我既然是他们的希望,我就一定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一定在等到我的春天到来,一定要去寻找属于我的春天!
  
  12创业篇之
  我向我父亲撒了个谎
  
  我是随供销社在厦门的点第二批换人时到厦门的。当时没人愿意来。如果我当时安安稳稳的,我也不会来。我那种处境,必须变,不变不行。虽然,变,不一定能通,但是,不变,就一定不通。况且,当时到厦门来的待遇,比我在老家时要高好几倍,正好可以解决一下我的经济问题。
  我怕我父母不同意,我就来个先斩后奏,定下来后才去对他们说的。我先是对我父亲说的,他比较有理性,容易沟通,又是最后决定人,只要把他说通了,我母亲那里,就好办了。
  当我谈到去厦门工资要高很多时,我父亲就打断了我的话,说:“你不要去考虑钱的问题,困难是暂时的,你要好好工作,争取朝上爬。”那时,我还是国家干部编制,我父亲一直希望我能有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
  我在前面说过,由于我在知识、心理和能力等各方面都准备不足,我与官场早已彻底绝缘了。但在他面前,我依然装出还有希望的样子,不忍让他伤心,我更不敢把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告诉他,我不是怕他骂我,我是怕他经受不起希望破灭的打击。针对他这一心理特点,我于是撒了个谎,说:“我这次到厦门去,是组织安排的,去锻炼一下。”我说去锻炼,言外之意,是暗示他,我就要有提升的机会了。我这招果然奏效。我父亲于是说:“既然是这样,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要让领导失望。”稍一停顿,又说,“你先去给你妈说一下,我等会儿再给她说。”
  我母亲在里屋砍猪草,我于是说:“妈,我来砍。”
  “这就是最后一把,马上就完了。”她边砍边说。
  “那还有什么事要做的?我来做。”我又说。
  “没什么事了。”她说。
  我怕她分心,砍到手,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她砍完后,我便说:“妈,我要到厦门去。”
  “你去吧。”她以为我在开玩笑。说着又拿出针线来补衣服,我说我来补,她也不让我补。砍猪草补衣服这些,我从小就会。
  我收敛了笑容,说:“妈,是真的,真的要到厦门去,后天就要走了。”
  她果然走神了,只听咝的一声,她的手指被针扎了一下。她吹了吹,停下了针线活。
  “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稍微停了停,她又说,“我把你从耗子那么大点养起,你现在说走就走了。”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时我父亲进来了,他说:“我都了解了,让他去吧,去锻炼一下。”说到锻炼两个字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他头摇一摇地哼起了空城计里“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调子。
  我知道他那笑容的含意,我难受得像被捅了几刀。我默默地说道:“对不起,父亲,我让你失望了。”
  
  13创业篇之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当时供销社在厦门的那个点是在经营川味调料,就会接触一些餐饮老板。有个厦门本地老板,我们比较投缘。他换了几个店长,都不满意,就想要我去,待遇也很优厚,比我当时在供销社那个点的还要高出四五百。我没敢答应,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说:“你真的可以,我感觉得出来。最关键的是,你人可靠,我不用再长一只眼睛来盯着你。”
  我说:“我真的没有信心。如果万一没有搞好,我既没有脸面对你,又不好意思回到我现在这里来。”
  后来,他生意状况不好,已无心经营,一时又租不出去,于是又来找我,对我说:“我感觉到你真的可以做得起来。要不你自己拿去做,如果你有什么担心,先不用交房租,做起来后再补给我,如果三个月没做起来,我房租都不要你的,我知道你本钱不够,我也不收你押金。”店是他自己的。
  我以为我听错了,便问他:“你刚才说什么?租金可以以后来补?没做起来还不要我的租金?也不收我押金?”
  “是的,你没有听错。但是,我这样做,除了你,谁都不行,我们也要签合同,对你有保障,你做起来了,我也不会收回来,我当地主,收租就行了,我也很省心。”他小小的幽默了一下,笑着说。
  我一下傻眼了,呆在那里,眼泪夺眶而出。
  他递了张面巾纸给我。
  “你如此信任,我太感动了。”我擦了擦眼睛,又说,“你越是信任,我越是不敢,如果万一没做起来,我就永远失去了你这个朋友。”
  “没做起来,我们还是朋友。”顿了一顿,他又说,“你的泪水,更证明了我没看错人。租金,根据现在的行情,如果按照转让的办法,就伍五千五一个月,不按转让的办法,就六千伍一个月。你也知道,我的装修花了十几万。”那时的十几万,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那个餐厅,有四个包间,大厅有六张大圆桌,四张小方桌。
  刚好,这时遇到一个永川的厨师,他在永川的时候,我去他店里吃过几次饭。我把这个情况对他谈了一下,又带他去看了看那个餐厅,他认为完全有把握做得起来。
  于是,我决定把这个店接下来。我几乎没有什么投入,只是因为菜式不同而添置了一些餐具和调料,换了下招牌,加上备菜和水酒,不到五千就开业了。这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不过,这个馅饼也不是谁都能捡得到的。我能捡到这个馅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有一次他来买调料时,掉了两万块现金,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不承认,他也没办法,但是,我毫不犹豫地把钱还给了他。如果我贪了那两万块钱,就绝对捡不到后来的那个馅饼。
  
  14创业篇之
  我的神话
  
  我老家的门上,曾经有人用白色粉笔写了“这一家人最有钱”几个字,估计是哪个学生趁我们家里没人时写的,我父亲发现后,立即就把它擦了。这件事,不是针对我父亲为阴间的人开的那个银行的,是我在厦门立稳足跟后,因为一些误传引起的。
  我把那个餐馆接过来后,改成了川菜,生意非常火爆。那时在厦门开川菜的,最多只有十几家,竞争少,几乎家家生意都很好。第一个店稳定后,我又陆陆续续又开了几家,后来又把调味品做起来,在厦门、泉州、漳州都设了点,我兄弟姊妹大都参与到这里面来了。
  我们一家人,从永川到厦门,经常来来往往的,为了赶时间,基本上都是坐的飞机。九十年代中期,对很多人来说,能坐一次飞机,已经是很荣耀的事了,还不要说经常坐飞机。我买机票,都是在青峰的一个人那里买的,她在永川有个售票点,我有时一买就是五六个。我想,我在青峰的有些传闻,大概就是从她那里出去的,而且越传越神。
  我的神话又传到了永川的一个副市长的耳朵里,那个副市长带了一班人马到厦门考察时,也到我这里来了一趟。他们来的目的,你一定猜得到,是要我回永川投资。其实,我并没有这个实力,是他们误传了。那时,重庆还没有成为直辖市,永川是重庆市下面的一个市辖市。我跟那个副市长,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相比之下,有趣的是,我还在永川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曾经和以前的一个老市长同桌吃过一次饭,但是过后没几天,再碰到时,我给他打招呼,他回应我的神情,好像从来没见过面似的。我没有别的意思,领导事情多,见的人也多,对非重要人事容易忘记,是很正常的。台下的记台上的,容易记住,台上的记台下的,那就难了。
  见过面的,没有记住我,没见过面的,反而知道了我,这说明什么?孔子有句话:“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如果自己没有本事,即使认识再多的人,即使认识再大的领导,都毫无意义。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想方设法让别人知道你,想方设法让领导知道你,于人于己都是浪费。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更不要怨天尤人,牢骚满腹,怨这怨那。牢骚满腹,怨这怨那,不仅不能洗涮你的无能,只能更加彰显和放大你的无能。如果自己没有本事,就算给你一个舞台,你却什么都不会表演,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本事,不是自以为是,不是靠鸭嘴壳子就能冲出来的,而是需要事实检验的。你真有本事,何愁天下不识君?人不知而不愠,也是一种本事。
  我也没有本事,我的误传的神话,浪费了领导的时间和精力,愧对领导,愧对永川人民。
  
  15创业篇之
  我被关了一天一夜
  
  我店里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厦门电视台对我进行了现场采访,我的店招和部分餐厅也上了镜头,有好几个客人都是看到新闻后才找到我餐馆来的。有个客人这样对我说:“你的普通话,一开口就露出了四川口音。我想,你是四川人,你们的川菜应该正宗。”我嘿嘿一笑,说:“感谢电视台为我做了个免费广告。”
  那是两帮混混在我那里聚餐,订了六桌,中途发生了抓扯,还动了刀枪。我那餐馆中间有条巷道,被隔成了两半。突然听到另一面传来两声枪响,又听到闹哄哄的。透过窗户一看,看见巷道里有个人提了把长长的马刀,急急忙忙往外跑,马刀在太阳下明晃晃的闪光,刀尖上还在滴血。紧接着便看见一个人提着把手枪追出来,手臂上被砍了巴掌大一块肉,还没砍脱,吊在那里直甩。然后,便涌出一群人来,抬着一个人,流了一路血,一瞬间全都跑光了。
  不一会,警察就来了,稍后,电视台的也来了,他们根据各自的需要拍了照和录了像。我店门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警察拉了警界线,把那些看热闹的人挡在外面,不准他们进入案发现场。电视台问了我一些情况后,警察便把我抓去关了一天一夜,他们以为我跟那些人有什么瓜葛。
  去派出所的路上,有个四协警押着我,他们怕我跑。后面两个,各逮着我的一只手,一人还掐住我的后脖子,他的手掌又大,捏着我就像捏小鸡一样。另两个,一人拿根警棍,走在我的左右两边。我对他们说:“你们可以松开我,我会跟你们去的,绝对不会跑。我店还在那里,我还要开店。”他们没有理我,直到进入派出所,关了铁门后,才松开了。
  那天晚上,换了七个警察来审讯我,问的都是相同的问题。最后一个警察的时候,我就问他:“你们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如果前后不一致,你们是不是就会把我当成嫌疑犯?也有可能因为紧张而前后不一致的,怎么办?”警察回答得很巧妙,他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这是他们的职业用语,嘿嘿。他们见没问出什么名堂,第二天便把我放了。
  因为还要保留现场,我的店被关七天。那些东西都发霉长蛆了,多远就闻得到臭味。我们整整花了一天时间才打扫干净,又喷了很多空气清新剂。重新开业后,生意反而还更好。
  后来听说,被抬出去的那个人,还没到医院,就没气了。
  过了两个月,警察又叫我去指认凶手。我站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我确实不知道谁是凶手,当然不敢乱指认。
  
  16创业篇之
  我二姐夫替我连挡三刀
  
  我刚刚躺下,我二姐就来敲门。
  “家忠快起来。”她边敲边说。那天晚上,是我二姐夫妇在餐厅值班。
  我立即翻身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回答:“好,马上,什么事?”
  “那帮吃白粉的人又来了,我们喊不动。”我二姐说。
  我去到餐厅,看到七八个男男女女歪歪斜斜地靠在一个包间的椅子上或斜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里面全是烟味。有一个把烟丝弄了一点出来,装了一点白色粉末进去,又把刚才弄出来的烟丝装进去,然后点燃,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很陶醉的样子。另一个把白色粉末放在锡铂纸上,一手拿着锡铂纸,凑到鼻子下面,一手打燃打火机,转动着在锡铂纸下面烤,纸上于是泛起一阵淡淡的轻烟,他快速地转着鼻子猛吸着。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到这里来吸毒,请你们出去。”前几次我都是带着笑说的,看来好说不起作用,这次我就板着脸,语气也有点重。
  “好好,马上走。”果然,他们走了,而且,说这句话的人笑了一笑,语调柔和。
  我于是又去睡了。但躺下不到十分钟,我二姐又来啪啪啪急促地敲门,慌慌张张地说:“快点快点快点,李哥遭砍倒了!”李哥就是我二姐夫。
  我急急忙忙边穿衣服边跑,路上踩到一个香蕉皮摔了一跤。到了餐厅,看到李哥趴在桌上,地上一大摊血,红红的,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桌子板凳东倒西歪的,碗和啤酒瓶碎了一地,啤酒的味道也一阵阵飘来。他们全都呆在那里,六神无主的样子。
  “伤到哪里了?李哥。”我弯下腰去,在李哥耳边轻声问道。
  “手遭砍了。”李哥说,声音很微弱。
  “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我又问。
  “没有。”李哥说。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我在心里说道。
  “还有没有人受伤?”我环顾了一下他们,问道。
  “没有。”他们几乎同声说道。
  “你们报案没有?”我又问。
  “没有。”我二姐说,稍一停顿,她又说,“就是那帮吃粉的人。”
  “其它的现在别忙说,你们赶快报案,我马上送李哥去医院。”我说。
  在去医院的路上以及动手术的时候,我二姐夫吭都没吭一声,当时已经痛麻木了,过后几天痛得才叫难受,他时不时地一声声长长地呻唤,呻唤声让我们听得也很难受,就像自己被砍了一样。他伤在手臂上,是那帮人用长马刀砍的,他连挡了三刀,有一刀差点伤到了骨头,伤口有一寸多宽。
  那帮人本来是要来砍我的,砍的人把我二姐夫误当成我了,他们一伙中的一个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那人才没再砍,否则,我二姐夫当场就没命了。他们又找了下我,没找到,就跑了。如果当时我在,我也没命了。
  
  17创业篇之
  夺车逃命
  
  现在厦门治安好,但我才来那几年,110还没开通,有的地方很乱,我所在的莲坂,也非常乱。每天到了四点半,如果没有下雨,街道两边就摆满了摊摊,从现在的家乐福到莲花路口,足足有一里多路长,中间留了一条一米来宽的过道,七点中以后,过道里就挤满了人,像一条长龙,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十点半以后,才渐渐散去。
  那时莲坂一带都是些低矮的旧楼房,只有侨星大厦稍微高一点,但也只有十几层。那一带最高的楼房,要算莲花路口的庐山大厦了,当时在整个厦门都算是比较高的,现在当然算不上了,很多外地人都发出啧啧惊叹,呀喂呀喂,好高好高。好几次我路过那里,都看到有外地人在那里数,有的数了好几遍,一遍一个数,有一个戴帽儿的,仰起头数时,还真的把帽儿望脱了。
  莲坂的巷道也多,串来串去的,经常发生抢劫事件。尤其是到了晚上,那些黑帮为了争夺地盘,经常刀枪相见,几乎每个月都要死几个人,什么四川帮、安徽帮、东北帮、江西帮、陕西帮、贵州帮,帮派林立,不一而足。有时他们会打到摆摊的地方来,远远的看到他们挥着刀追打过来,那些赶夜市的过路的摆摊的,便一窝蜂散得远远的,把地方腾出来作为那些黑帮的战场,摊摊上的东西也乱成一地,有的没来及得躲开的,有时也遭了误伤。
  有天晚上,又是我姐夫值班,我睡得比较早。忽听得外面一阵乱吼,快跑快跑快跑,打过来了打过了打过来了。一会儿就听到一片喊杀声,突然听到有马刀猛地摔在水泥地板上的撞击声,又有人在喊,遭砍倒了遭砍倒了遭砍倒了,又有人说,好大一摊血,又有人说,肯定没命了。说话的人里,有的就操的四川口音。遇到这种情况,我是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去看。
  有一次下午,还没到摆摊的时候,看到巷子里有一个人直往外跑,后面几个人提着刀紧追不舍。前面那人突然往后一踢,一砣拳头那么大的石头随即便往后飞去,只听哎哟一声,后面的一个人不知被砸到了哪里。
  前面那个人跑到公路中间,刚好有一辆空车的士来到他面前,一个急刹,后面的车差点追尾。
  那司机偏出头去,大声吼道:“你不想活了!”只见那人抓住司机两肩,提起往后一摔,司机立即从那人肩上往后飞去,被摔在路中间,后面的车也是一个急刹,车轮差一点就压到那个司机,后面的车也差一点追尾。
  提刀追的人见那人要跑,便齐刷刷地飞刀向那人掷去。
  那人头一低,躲过飞刀,立即钻进驾驶室,猛地一踩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夺车逃走的那个人,叫小东北,没多久,他就把我盯上了。
  
  18创业篇之
  小东北来收保护费
  
  我莲坂那个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中午、晚上和夜宵,各有一个高峰期,收保护费的,一般都在人少或没有客人的时候来。前面几次,都是房东来解决的,房东是本地人,一般的混混,还不敢太嚣张。但小东北出现时,很把我吓了一跳,他那么凶险,恐怕不是房东所能镇得住的。
  一天晚上,有一个时段刚好没有客人。我正在整理吧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你出来看看,有个非常好看的节目。”
  “什么节目?”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说。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我跟了出去。那人便吹了个口哨。
  接着,就看见路边的一个人箭步飞来,一个鹞子翻身便飞上了一人多高的台阶,然后,径直朝我店里走去。到我的店有十几步梯子,他不走梯子而飞身上来,露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下马威?麻烦来了!我正在想该如何应对,只听先前那人说:“好看吗?我们进去说吧。”
  那人一脸横肉,满脸都是又短又粗的胡子茬,额上有三条刀疤,眼里充满了杀气。
  “他就是小东北,你应该听说过。”先前那人乜了我一眼,说。
  我心里一震,想起他那天反踢石头和把司机从车窗里提出来摔在路上的镜头,以及刚才的鹞子翻身,如此好的身手,他要干什么?
  小东北对我笑了笑。那一笑,更让人胆颤心惊。我几乎呆若木鸡。
  先前那人说:“这一带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今天来跟你谈谈保护费的事。”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说:“警察来了,快跑!”
  他们说着便迅速朝巷子里跑去,走时丢下一句话:“等会儿再来。”
  我担心他们真的还会再来,于是便打了烊,又把房东敲起来,跟他商量对策。
  第二天一早,房东到派出所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我,小东北已经犯下了好几条命案,公安局已经对他发出了全国通缉令,对他可能出现的场所会重点布控,这几天晚上,在小东北有可能出现的时段,会有两个便衣警察以客人的身份到我店里来。我这才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心理,但是,在没有解决小东北以前,我依然是担心吊胆的。
  有一天晚上,已经十一点半了,警察还没来。新来的客人,我们都拒绝了,但包间里面还有一桌客人,好像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担心小东北他们随时会来,心里很慌,我便一口一口地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镇静。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买单走了,我也立即关了门。
  第二天,房东又到派出所去了一趟,才知道,警察没来的那天晚上,就解决了小东北,在抓捕过程中,小东北被当场击毙。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19创业篇之
  五个人只点了一盘青菜
  
  一天早晨,天刚放亮,来了五个人,提着简易行李包,看样子是才从外地来的民工。
  我把菜谱递给一个年长一点的,说:“你们先看看菜谱,我去给你们泡茶。”
  长者摆摆手,露出黄中带黑的牙齿,笑着说:“那样,白开水就好,一盘青菜多少钱?”笑容显得有点畏缩。
  我听出了他普通话里的川腔,又根据他的黄牙齿和“那样”的口头禅,判断他们可能是重庆秀山或与秀山相邻的贵州铜仁一带的,那一带的人的牙齿就是这样的,他们叫包谷牙,说话时常常都有“那样”这个词,贵州话大部分都属于川音系统。我对全国各地口音比较熟悉,只要说上几句话,我大致就能判断出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有的刚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我于是就用四川话说:“五块钱一盘。”
  “好贵,我们老家才一块五。”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侧头用四川话向他旁边的人轻轻说道。
  长者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用普通话笑着问我:“那样,米饭多少钱一碗?”
  “米饭按人头算,一块钱一个,随便吃,吃饱吃够。”我又用四川话说。
  “那样,就来一个炒青菜就好。”长者仍然畏缩地笑着说。
  “其它还要吗?”我问。
  “其它不要了。”长者说。
  长者一直讲普通话,我一直讲四川话,我是在暗示他讲四川话。
  他们五个人,只点一个青菜,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处境了。我立即暗暗做了个决定,这一餐我请他们。但转念又想,我这个请,是一种同情,他们一定感觉得出来,被人同情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于是,他们的十块饭菜钱,我照收,另外给他们加了三个菜,一个水煮肉片,一个回锅肉,一个榨菜肉丝汤。上菜时,长者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说:“我没点这几个菜呀!”他以为我要宰他。
  我说:“我们在做活动,这几个菜是送的,所有客人都有。”
  “还有这种好事!”一个背对着我的小伙子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道。说的是四川话。
  我笑着说:“是的,你们运气很好。”接着,我又说,“老乡,我是重庆永川的,就说家乡话吧。你们是秀山的还是铜仁的?”
  刚才那个小伙子又大声说道:“嘿!还是老乡,我们是秀山的。”他显得很兴奋,像见到好久不见的亲人似的,脸上笑开了花。
  真实情况,后来他们也知道了。几天后,他们又把他们老板带到我店里来消费。他们老板又给我带了很多客人来,还给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
  
  20创业篇之
  又遇小混混
  
  有一天,有几个客人,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昨天那只苍蝇怎么办?”说这话的,是一个二十几岁染了黄头发的年轻人,手臂上纹了一条龙,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混混。
  “昨天那只苍蝇?昨天没办,今天还能怎么办?”我面带笑容,乜了他一眼,说。
  “噫!你敢这样对我黄毛说话?”黄毛眼睛一瞪,在吧台上一拍。
  这时,又进来几个客人,其中,一个拿着大哥大手提电话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来到黄毛身后,在黄毛肩上轻轻一拍,说:“黄毛,认识我不?”声音虽然不大,却透出一种威严。他手中的大哥大,那时极为少见,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认识认识。”黄毛拱拱手,满脸堆笑地说。
  “这是我兄弟。”大哥大指了指我说。
  “误会误会。”黄毛又向我拱拱手,也满脸堆笑地说,“我们来捧场的,捧场的。”然后,他们便随服务员点菜去了。
  那个大哥大,我又不熟,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正想问他,这时,以前我送过几个菜给他们的那个年长民工,从他身后出来,给我介绍说:“这是我们老大,也是重庆人。”
  “幸会幸会!”我握握他的手,然后招呼他们去包间坐下。
  “你做人很不错!”老大对我竖起大拇指,用一口纯正的四川话说,“那天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他们不懂,我懂,冲你这份义气,我以后就定点在你这里消费了,我还会给你带些朋友来。今天我请请我这些伙计,还有那天送给他们的那几个菜,好多钱,今天一起算。”
  年长的民工又说:“不好意思,我们当时不懂。”
  我笑笑说:“小事小事。”
  “小事见人心,你这个兄弟,我认了。我是壁山的,叫钱够用,这是我的真实名字。”钱够用说着递了张名片给我,说,“我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俗,但是理不错,为人不要太贪,够用就行。我在厦门从事建筑劳务,就是包工头,来了五六年了,部队的和警察都认识一些,遇到麻烦随时找我,我一定尽力。刚才那个小混混,被抓过几次,我在派出所见过,我后来跟所长和部队的几个朋友一起又在别的地方又碰到过他几次,他知道我跟警察和部队的熟,应该还是有所顾忌。你贵姓?”
  歌唱夕阳
  
  在我老家永川,有个地方叫等死坝。这个地方原来叫大南门,是永川老城区的中心,以前是繁华的商业地段,现在成了老年聚集地。这个老年聚集地,不同于其它老年活动场所,这里没有书画,没有歌舞。
  每天一早,只要不下雨,他们就陆陆续续聚集到这里,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慢慢散去。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人数较少以外,其它时候特别多,六十多岁到八九十岁,男男女女都有,一眼望去一大片,围满了大南门河边的人行道。他们或站或坐,有的在慢慢走动,有的相携相搀,有的在轮椅上,有的拄根拐杖。一走到这里,就会感到,这里没有多少生气。慢慢的,这个地方,就被叫作等死坝了。
  虽然,死神时时刻刻都在向我们微笑,时时刻刻都在扣打我们的窗门,并且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我们。但是,我想,我们既然走进了生命,就要尽可能多地去领略生命的风景。当死神来临的时候,我们便可以无怨无悔地从容地微笑着坦然面对死神,拥抱死神。
  我曾经遇到过两个与等死坝的老人截然不同的老年女性。
  一个是我在桂林的旅游车上遇到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她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她的一个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在电话里说,你们不要问我在哪里,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不要来,你们放心,我有事会给你们联系的。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她告诉我说,她是独自出来旅游的,她的子女要来陪她,但她又不想耽搁他们,而且他们跟在一起也很不方便,碍手碍脚的。南中国她已走得差不多了,下一年就准备走北中国。她很健谈,精神状态很好,旅游经验很丰富,手机也玩得很好。她也很会找旅馆,住的都很便宜。
  她这种年龄独自出来旅游的,我到现在为止还只遇到一个。她这种年龄,恐怕好多都不敢独自一人出远门,不担心这样,就担心那样,甚至连方向可能都找不到,出了门可能就回不了家。
  另一个老人,是厦门的,住在杏林苏宁电器旁边,八十多岁了,她坚持一个人住,不想跟任何一个儿孙住在一起。她的儿孙辈聚在一起要坐十几桌,有一百多人,而且都很有成就。她以前没上过学,只是解放后读过扫盲班。她七十岁才开始学画画,她有一幅画虾的画,还去参加过画展。她的屋里,满屋都是她的画作。我有幸随她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林忠阳先生到她家里去过一次,她还提前煮好了海蛎粥等我们,硬要我们吃了海蛎粥才让我们离开。
  这两个老人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独立,二是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她们不是百无聊赖地等在那里成为死神的俘虏,她们在歌唱夕阳,歌唱黄昏。夕阳无限好,只因近黄昏。
  
  41后记
  昨夜星辰
  
  一
  
  清晨,温煦的阳光擦亮了我的窗户,啾啾鸟鸣扣打着我的窗门。
  走进原野,缕缕清风轻拂着我的面颊,送来阵阵浓郁的花草气息。处处呈现出一抹抹新绿,焕发着勃勃生机。
  春天来了,大地复苏了。
  潺潺流水,弹着琴弦,一路欢歌,一路笑语,向着梦想的远方欢快地奔去。
  远山含笑,花开遍野。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粉的,竞相比美,争奇斗艳。花瓣的末梢,虽然隐约可见昨夜的泪痕,但迷蒙愁烟早已消散。
  拐角之处,三角梅在火一样地绽放。路的尽头,又有一条新路,向山的那一边蜿蜒而去。陡峭的悬崖上,隐隐显现出一些可以立足的地方。
  羊群一样白色的云朵,在蓝蓝的天上慢悠悠地飘着,尽情俯瞰着这美不胜收的人间春景。
  
  二
  
  昨夜星辰,虽然已经坠落,但那灿烂的光芒,却永远闪耀在我的心房,让我不再惧怕黑夜,即使在黑夜中央,也不再迷茫。
  感谢那些风风雨雨,涤炼了我小鸟的翅羽。感谢那些苦难的日子,让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甜蜜。感谢那些沟沟坎坎,感谢那些泥泞崎岖,感谢那些弯弯山路,虽然让我无数次跌倒,让我移动了无数次脚步,却丰富了我的经历,强健了我的筋骨。感谢那些刺伤我的荆棘,感谢那些划伤我的玻璃,用特别的方式提醒我,要小心仔细,不要疏忽大意。感谢蚊虫的叮咬,让我知道,我的肌肤,尚未麻木。
  我会记住,在冬天最寒最冷的时候,那些温暖的火炉。
  我会记住,在夜晚最黑最暗的时候,那些微弱的光亮。
  那些伤痛,早已成为过往,我只会记住,那些甜美的笑容。
  
  三
  
  如果有人问我,是谁给了你伤害和不幸,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自己。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才使自己遭受伤害和不幸。
  如果有人问我,你恨过吗?我会坦白地说,因为愚蠢和无知,曾经恨过。现在,只有感恩、感激、谢意和爱意。感谢生命中的每一个你,感谢生命中的每一种遭遇。虽然,我依然不聪明,但不再像以前那么愚蠢。
  因为愚蠢和无知,我也给他人造成过一些伤害,我一直都在深深地忏悔。
  
  四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要好好地玩一回。从小就要开始玩,一早就要起来玩,要玩出很大的动静,要把鸡吵醒,要把太阳吵醒。也要玩得很晚,要把月亮吵起来,要把星星吵起来。吵得它们都纷纷躲开我,躲开我又要回来找我。要把风也吵出来,要把雨也吵出来,要把电闪雷鸣都吵出来,要玩得天翻地覆。
  要像古人那样玩,玩琴,玩棋,玩书,玩画。
  如果又玩错了东西,又会四处碰壁,愁烟滚滚,泣露滴滴,太阳又会哭红眼睛。
  1引子
  我的前世
  
  以前,我经常出现同一个梦境,梦见一只黑猫在我的床上围着我绕圈子,速度越来越快,还响起呼呼的风声。它的头偏向我,眼睛里闪烁着绿光,一直盯着我,虽然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感到很恐惧。我拼命地喊拼命地叫,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
  这个梦境,一直到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时有出现,现在很久都没有遇到了。有时还真的有点想念那只猫,希望它能重新来到我的梦里。当然,不要经常来,偶尔来一次就好。小的时候,遇到这情况,我就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头,大气都不敢出,长大以后,我就起来把灯打开,坐一会儿,或者走几步,然后又躺下床去,有时候,刚躺下一会儿,那只猫又来了,这种情况也有过好几次。
  为什么会反复出现这同一个梦境?为什么我又会怕那只猫?
  后来,又结合其它现象,我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我的眼睛很小,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老鼠眼。我父母亲和我哥哥姐姐骂我时,有时候也这样说:“你这个老鼠眼!”
  我写过好几篇跟老鼠有关的文章,《小老鼠的梦想》、《向老鼠同志学习》、《猫鼠恋歌》、《猎鼠记》,还有两篇以猫命名的小说里也有老鼠,一篇是《神猫》,一篇是《黑猫告状记》。
  有一支《老鼠爱大米》的歌,有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唱。有一个老鼠和猫的动画片,有一段时间我也喜欢看。
  还有件趣事,有一次,我老婆在仓库里放鼠药,我就大声说:“老鼠同志们,快跑吧!”当时还真的有一只老鼠跑出来,和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我老婆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我与老鼠,总有这样那样的瓜葛,我想,我的前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鼠?要不然,我为什么会怕那只猫?而且很可能就是厦门的老鼠,要不然,我又怎么到厦门来了?我是不是到厦门寻根来了?不管是与不是,就权当我是一个小老鼠吧,就让我来讲讲我这个小老鼠的小故事吧,也是一个重庆人在厦门的故事。
  
  2童年篇之
  还没出世就开始喝酒
  
  我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喝酒,真的。因为那时候家里穷,吃饭都成问题,每年都靠东借西借过日子。我母亲怕养不活我,于是就喝了几口我父亲泡的药酒,想让我永远醉在她肚子里。
  喝了之后,她又很后悔,以后便没有再喝,这是我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喝酒。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都有一个阴影,怕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去给菩萨烧了好几次香,磕了好几次头。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出生的时候,竟然白白胖胖的,我的手和脚,按照她的说法,就像藕筒筒一样,比我几个哥哥姐姐都长得好,这时我母亲的不安才放了下来。后来我母亲又说,说不定那次喝酒,反而喝对了,歪打正着。
  我在厦门立稳了足跟后,我父母亲和兄弟姊妹都来到了厦门。那时,我父母已年近七十了,他们是同一年的。有一次,我和我父母亲到椰风寨海边去玩,在海里泡了一会后,我们来到沙滩上。看着挤挤撞撞的人影,望着忽起忽落的波浪,听着哗哗哗的涛声,沐浴着徐徐的海风,我母亲又回忆起这件事。她说:“我喝下去的酒,不知道你又在我肚子里喝了多少,不知道你当时喝醉没有,幸好你没有喝醉,至少是没有永远醉在我肚子里,要不然我就没有机会跟你到厦门来看海了,还到海里去泡了海水。”我母亲没读多少书,但有时也很幽默,嘿嘿。
  我说:“我喝醉了的哟,在你肚子里醉了几个月,醉得受不了了,就从你肚子里跑出来,一跑出来就哭,哇哇哇,哇哇哇,醉得不了哇。”说完,我父母亲和我都笑了起来。
  “苦日子总算出头了,都是沾儿女的光。”我父亲笑着说道。
  我说:“我们应该的,你们养我们小,我们养你们老,你们的恩,我们永远报不完。”
  “是的,儿女们都有孝心。”我母亲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却又抹起了眼泪。
  看着我母亲抹泪,我的心里一时也五味杂陈,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父亲拍了拍我母亲,依然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得掉泪。”我母亲边抹着泪边说。
  “爸爸,妈,我下一辈子还是你们的儿子,世世代代都是你们的儿子。”我说。略一停顿,又说:“妈,我下一辈子还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世世代代都要到你肚子里去喝酒。”
  “还没喝够哇!”我母亲这时已擦干了眼泪,笑着说。
  “还没喝够,永远喝不够。”我说。
  “那种酒不能再喝了。”我父亲又说。
  “对,以后不喝那种酒了。不喝苦酒,喝甜酒。”我说。
  
  3童年篇之
  月夜吃西瓜
  
  月夜吃西瓜,一看到这几个字,你一定会觉得很浪漫,一定会想起那一泻千里的如水月华,一定会想起很多月光下的动人传说。但那对我的童年来说,却是一些难熬的夜晚,因为经常在月夜吃西瓜的,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是看着别人吃西瓜。
  邻居有时也会送点西瓜来,但总是吃别人的,也很不好意思的。所以,每当看到有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父母亲就把我们带得远远的,要不就把我们叫到屋里去,把门关得死死的,叫我们不要出声,估计他们把西瓜吃得差不多了,才开门出去。
  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又热,蚊子又多,如果没有事的话,灯都不会开的,即使开,那时的电灯,也是非常昏暗的,更不要说以前还照过一段时间煤油灯。那种情况下,关在屋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想而知。所以,到了晚上,不管有没有月亮,都要把凳子搬到外面去乘凉,除了下雨以外。月光下,可以看见街上一排都是人,站的,坐的,走的,长凳子,短凳子,高凳子,矮凳子,都有,蒲扇摇一摇的,倒也显得非常悠闲。以前的那些老房子,都是平房,比较矮,感到月亮特别亮,现在在高楼下面,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不知是房屋的高矮及城市的灯光对视觉有影响,还是因为心理的原因,因为怀念过去,怀念童年,经过回忆的发酵加工后,童年的月光才显得特别明亮。没有月亮的晚上,虽然看不见人,但人们谈话的声音却也隐约可闻。套句王维的诗,就是:黑夜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当邻居吃西瓜的时候,我不管是被关在屋里,还是在外面,我满脑子都是西瓜的影子,想象着他们吃西瓜的样子,想象着一滴滴西瓜汁从那红红的瓤里滴落的情形,便一口一口地咽口水,又怕被父母听到,咽口水时便又竭力的忍住不要发出声音。
  偶尔我们也有西瓜吃的时候,不用提有好高兴了。吃完饭后,我和弟弟就去洗澡。平时的话,我母亲可能要催我们好几遍才会去洗,这天不用催,我们自己就去洗了,洗得也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好了,然后就把凳子搬出来,等着母亲切西瓜,有时是哥哥姐姐他们切,如果那天他们还有事没做完,我和弟弟就去给他们帮忙,跑上跑下的,特别勤快,为的就是要他们早点来切西瓜。
  切的第一片西瓜当然是给我弟弟的,然后就是我,然后我就和弟弟去给邻居送西瓜,再然后就回来接着吃。我当时是怎么吃西瓜的?我是慢慢的舔,像吃冰糕雪糕那样吃。那种味道,那种感觉,只有在童年才会有,长大以后再也不曾有过。\\\\\\\\\\\\\\\\\\\\\\\\\\\\\\\\\\\\\\\\\\\\\\\\\\\\\\\\\\\\\\\\\\\\\\\\\\\\\\\\\\\\\\\\\\\\\\\\\\\\\\\\\\\\\\\\\\\\\\\\\\\\\\\\\\\\\\\\\\\\\\\\\\\\\\\\\\\\\\\\\\\\\\\\\\\\\\\\\\\\\\\\\\\\\\\\\\\\\\\\\\\\\\\\\\\\\\\\\\\\\\\\\\\\\\\\\\\\\\\\\\\\\\\\\\\\\\\\\\\\\\\\\\\\\\\\\\\\\\\\\\\\\\\\\\\\\\\\\\\\\\\\\\\\\\\\\\\\\\\\\\\\\\\\\\\\\\\\\\\\\\\\\\\\\\\\\\\\\\\\\\\\\\\\\\\\\\\\\\\\\\\\\\\\\\\\\\\\\\\\\\\\\\\\\\\\\\\\\\\\\\\\\\\\\\\\\\\\\\\\\\\\\\\\\\\\\\\\\\\\\\\\\\\\\\\\\\\\\\\\\\\\\\\\\\\\\\\\\\\\\\\\\\\\\\\\
  
  4童年篇之
  我父亲是开银行的
  
  我父亲是造钱的,是给阴间的人造钱的,称为钱纸或纸钱,他自嘲说他是开银行的。那时被称为迷信职业,是打压对象,但在农村对此还是网开一面的,因为那些公社干部也要用,当然公社干部自己不会来,是叫他的家人或亲戚来。
  来买钱纸的,真的得走后门,因为我们在街上,走前门比较显眼,怕被人看见,所以,我们的后门经常是大打开的。我们虽然住在街上,但实际是农村人,是街上的农村人,相当于算命书里的富屋贫人,或者像当时重庆的城里人糟蹋农村人说的话,虽然住在街上,但屙出来的还是红苕屎。
  我听那些来买钱纸的人说,我父亲造的钱很好,又归整又好用,有的人造的钱又不好看又不能用,他们造的是假币。我问为什么呢?他们说他们都这样说。我父亲听了也嘿嘿一笑,说,没有这样的事,他们造的也是真币,也能用。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同行的不是。有的人于是又笑着说,你也是,我还在帮你说,说你的好用,你还说别人的也能用,也许正因为你不说别人的坏话,你的人缘才那么好,跟你打交道,不用设防。我父亲又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去买了就是在用了,在用了,怎么还说不能用呢?其实哪里是阴间的人在用,都是我们阳间的人在用,我就从来没看到阴间的人到我这里来领过钱,都是阳间的人来领的。说得那些人哈哈大笑。
  我父亲经常说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但又有些灵异现象,他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有些危重病人,他的家人提前来为他准备钱纸时,我父亲就能判断得出那人会不会死,大概什么时候死,而且相当准。
  还有个很神奇的事,有一年夏天黄昏,我父亲收工回来,经过我家后院的那蓬竹子时,听到有鸡崽崽在叫,但又没看到鸡崽崽,他走到这边,鸡崽崽就在那边叫,走到那边,鸡崽又在这边叫。他于是反剪双手,在墙上掐了匹毛草,小声念了念咒语,又将毛草挽了个小圈,然后用力将毛草扯断,摊开手掌猛地一吹,那鸡崽崽的叫声就变成了哇啦哇啦的叫声,从空中向南飞去,很快就消失了。我父亲说,这种声音,只有阳气矮的人才能听见。我父亲根据声音去的方向,判断说这几天十四村那边可能要死人。果然,第二天下午,就有个十四村的人来买钱纸,说他母亲死了。
  我父亲开的那个银行,有的人还很羡慕,说,你娃儿那么多,有的是接班人。我父亲说,我是迫不得已才开这个银行,希望他们以后要走一条新路。我父亲没有读过鲁迅的书,但说的意思也差不多。我在厦门立稳足跟以后,我父亲才关闭了那个银行。
  
  5童年篇之
  我们童年的年
  
  现在的小孩对于过年的盼望,远远没有我们童年时那样急切,那样强烈。
  我们那时,几乎天天盼过年,巴不得天天都过年。到了十月份,我们就仿佛看到年已在眼前,经常大声吼叫:“要过年啰!”几乎天天都唱:“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那些女娃儿,就五个六个围成一圈,边拍边跳边唱:“噼噼啪!噼噼啪!萝卜煮嘎嘎!”跳时脚往后踢。
  那时候,只有过年,才会有好吃的,这是我们盼望过年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像爆米花、包谷花一类的,平时是吃不到的。吃肉,也是那段时间吃得最多。那时我们把吃肉叫做打牙祭,能吃一次肉,就是那么难得。
  过年的时候,就要走亲戚,也有亲戚来。亲戚来,我们要用好吃的招待亲戚,到亲戚那里去,亲戚也要用好吃的招待我们。不管亲戚来还是走亲戚,都有好吃的。
  穿的也一样,只有过年才会有新的,而且,我都是上了小学后才穿了新衣新鞋的,以前都是穿哥哥他们传下来的。我的第一件新衣服是用粗白布染的,染的蓝色,刚穿的时候,脸都笑烂了。记得我第一天穿新鞋出去时,遇到下雨,一个同学不小心把我的鞋踩脏了,我挥起一拳就打在他的鼻子上,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站黑板、道歉。
  过年期间,好看的也多。耍龙的,舞狮的,踩高脚的,这拨走了那拨来,到处敲锣打鼓,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所谓踩高脚,就是把两根竹棍在离地面一定距离处,绑上踏脚的,然后踩上去,把两根竹棍夹在腋下,用竹棍走路,人站上去后,差不多将近两人高。踩高脚的画了花脸,穿上古装,舞着长袖,咿咿呀呀的唱些我们听不懂的长腔。车幺妹也是,这拨走了那拨来。四个人抬着花车,车中站着一个男扮女装的人,穿着花衣服,画着红脸蛋,遇到开店的,就唱:“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拜个年啰四季花儿红。”然后就向店家讨钱,店家为了图个吉利,多少都会给点钱或什么东西的。正月十五晚上还要打铁礼花,就是将铁溶化成铁水,一个人用勺子舀出铁水,一个人用木板接着铁水使劲往天上抛打,铁水便在天上散成一片火花。
  此外,平时的家务,可以少做一些,还可以玩玩平时很少玩的,像滚铁环、拍烟盒、丢窝一类的。对于滚铁环,现在的小娃儿可能都知道,但对拍烟盒和丢窝可能就不太清楚了。拍烟盒,就是把烟盒对折成条状,中间弄成槽型,然后用手掌在烟盒旁边拍或扇,烟盒翻过去就算赢。丢窝,就是在地上挖个洞,然后在一定距离划条线,站在线条以外,把硬币丢进窝里就算赢。常常是一双手弄得黢黑,有时手都开辙了。
  我们童年的年,最让人期盼。
  
  6童年篇之
  看电影
  
  现在看电影很方便,随时都可以在手机上看。我们那时候要看一场电影,很不容易。以前那种看电影的情景,本身也是场好看的电影。
  那时,一个公社,只有一个电影队,全公社轮流放,差不多一个月可以轮到一次。电影一般都在学校和工厂的操场或生产队的晒坝上放映。
  没轮到我们的时候,多远都会跑去看,一二十里那么远的路,都去过。有的电影看过好几次了,也要去。
  有时去晚了,到处都找不到位置,墙上、树上、田坎上,到处都挤满了人,人山人海。里面又挤不进去,外面又看不到,于是就只好回去。有时候遇到下雨,淋得一身浇湿。还有几次跑了空路,有时是因为消息不准,有时是因为别的原因临时有变。去来的路上,一路都是人,像赶场一样。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一路上都是火把,坡上坡下,弯弯曲曲,像火蛇一样,会让你想到电影里追赶红军的国民党夜行军队伍。
  轮到在我们家对面的青峰小学放电影那天,我们天不亮就抽板凳去占位置,有时稍去晚一点,好位置就被别人占了。为了争个好位置,有时还会吵架。我们姊妹多,就分工协作,有的抽板凳,有的就跑过去占位置,叉开两手两脚站在那里。天一放亮,就可以看见,偌大一个操场,就满满都是板凳了。那天,那些人都宁愿站着吃饭,也要把板凳抽去占位置。隔一会儿还要跑去看一看有没有人移你的位置。有的凳子,经太阳一晒,就裂口了。有时候,忙乎了一天,结果电影又不放了。
  天还没黑,就有人进入操场,特别是远处来的,怕晚了进不来,他们还会先到,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活路也要赶来。用凳子占了位置的,倒是不慌不忙的。天一擦黑,整个操场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了,围墙上、树上,到处都是人,闹麻麻的,你闹山麻雀一样。但电影开始后,这些嘈杂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电影结束后,我们又开始了另一场我们自导自演的电影,捡钱!我们把板凳抽回去后,马上拿了手电筒来,在地上挨着挨着反反复复地照着找,看有没有别人掉在地上的钱。那种情况捡到的钱,倒是可以不用交给警察叔叔的,嘿嘿。当时我们家里有两支电筒,我们就分成两组去找。
  这样来捡钱的,还有好多,东一堆西一堆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大人小孩都有。时不时就会听到有小孩兴奋地喊:“我捡到一分我捡到一分!”
  当天晚上找了不出气,第二天早晨一早还要再去找一次,还是那么多人。
  那时,最大的面币就是拾块钱的。在我的印象中,我们捡到过的最大面值就是五毛钱的,我们几姊妹一早一晚加起来的总和,捡到最多的一次,好像是两块多钱。
  
  7童年篇之
  捡狗粪
  
  以前生产队肥料不够,就收购狗粪补充,很多人都去捡狗粪,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是我小学时候的事情,我利用暑假期间去捡狗粪,当暑假工。
  捡狗粪,还有专门的工具,一种是竹制的,一种是铁器的,现在不容易看到了。竹制的形状是椭圆型的,我们叫狗粪刮刮,自己都可以做,把竹蔑块弯过来固定好就行,只是没有那么好看。市场上卖的狗粪刮刮,很精制,现在如果还能找到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艺术品。它的外形像乒乓拍,中间是空的,但比乒乓拍起码大三倍,手柄比乒乓拍起码长五倍。才出来的时候,因为火烤过,绿中带黑,看起来爽心悦目,如果不懂的,怎么也不会把它和狗粪联系在一起。铁器的叫什么名称,我记不得了,有点像小锄头,只是中间有一条一条的缝。竹制的和铁器的,用法上面也有差别,竹制的是用来刮,铁器的是用来钩。竹制的要短些,要弯下腰去才能刮到粪篼里,铁器的手柄比较长,站着就能钩到粪篼里。
  我开始是用的自制狗粪刮刮,卖了点钱后就鸟枪换大炮,换了个铁器的。
  那时,一斤狗粪可以卖五分钱。那时的五分钱不便宜,有的菜还卖不到五分钱一斤,不过,要捡一斤狗粪也不容易,要东一点西一点的去收集,捡狗粪的人也不少,还真的不好捡。有时老远看到有狗撅起屁股在那里方便,我便动也不敢动,怕它还没便出来就被吓跑了。有一次有一只狗刚便出来,我还没走拢,结果被近处的一个人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刮走了,显然,刚才他也是在那里等。
  说是捡狗粪,遇到人粪,也是要捡的,人粪比狗粪更有营养,对于庄稼来说的话。大凡吃肉吃得越多的,吃得越杂的,排泄物就越臭,就越有营养。营养好的,第一是人粪,第二是狗粪,第三是猪粪。牛是草食动物,牛粪就没什么营养,又不臭,有时甚至还有点草香味,因此有的地方还把牛粪拿来当燃料,有的拿去涂墙。但人粪不太好捡,正因为人粪营养价值高,有的是要带回去的,所以,遇到有小孩在解决大问题时,要先问一问一旁的家长,如果对方说不带回去,你才可以刮到粪篼里。如果小孩正在进行中,你也可以先问问,如果对方说要带回去,你就不必在那里等。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大人在竹林里解决大问题,我正准备问他,刚说出一个你字,他看我拿着狗粪刮刮和粪篼,就说,你不要等了,我还要的。
  出去捡狗粪时,我还得带点竹蔑片,是为自己解决大问题准备的。那时,在农村,用纸是一种奢侈,绝大部分都是用竹蔑片,有时不小心,屁股就会被划出血。有几次我忘了带,就用瓦块和土坨坨解决的。自己的粪当然也要带回去的。
  
  8童年篇之
  从那以后不再调皮
  
  我没研究过贫穷与调皮之间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调皮,经常站黑板站办公室。有多调皮呢?举两个例子,就可见一斑。
  小学第一学期,班主任何家贵老师动员我们参加红小兵,就是现在的少先队,那时不会写申请,只要举手就行。全班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举手。
  何老师就问我:“你为什么不举手?”
  我说:“我不想当红小兵。”
  “不想当红小兵当二流子吗?”何老师略显生气地说。
  我嬉皮笑脸的,说:“当二流子就当二流子!”其实,我不知道二流子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一次,我和三四个同学站办公室,我站在中间,我便利用我的有利位置,隔一会儿就去咯吱两边的同学,惹得他们哈哈大笑。何老师于是就让我单独站一边。我正在想怎么才能把他们逗笑,刚好这时我感到那种谁也不愿闻的气体要喷出来了,我立即举起手,比成手枪的样子,说:“请听革命的枪声!”然后就听到乓的一声,差点把办公室的盖子都要掀翻,老师同学们全都笑了。那天,我站得最久,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但是,有一次我脚上长疮,何老师来背了我之后,我就慢慢开始转变了。那次长疮,脚痛得很厉害,走路都很困难,我就用算盘当拐棍,一瘸一拐地慢慢地艰难地挪动着,路上碰到何老师。
  她立即走到我身边,说道:“来,我背你。”边说边蹲下来,背朝着我,头向后偏过来,手也向后弯过来,反搂着我的小腿。
  “不不不,我自己能走。”我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一下。我感到脸上突然一阵发热,我不知道有没有脸红,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是人类的一大悲哀。
  “不要动,一会儿就到了。”何老师说着,就把我背了起来。
  在何老师背上,我想起自己的调皮行为,眼泪便流了出来。我于是说:“何老师,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
  何老师很爱讲故事,绘声绘色的,讲得很好。我们也听得聚精汇神,并跟着故事中的人物欢笑和流泪。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何老师在讲故事的课堂上,我从来没有捣蛋过。有一次,她讲《高玉宝的故事》时,我又流泪了,我问了一个非常搞笑的问题,我说:“何老师,书是人写的吗?”
  何老师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是人写的,以后,你也可以写书。”
  自此以后,何老师便借了些书给我,打开了我心灵的另一扇窗户。《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都是在那时期看的。
  何老师定格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是,三十岁左右,穿一件白底色的蓝色圆点衬衣,脸型像个小姑娘,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惹得天上的星星都来模仿。
  
  9创业篇之
  落汤鸡
  
  我们家人多,七姊妹,四男三女,我排行老六。有人对我父亲说,你娃儿那么多,有盼头。我父亲也总是说,我也这样想,那么大一笼鸡,总有一个会叫的。
  在他们如饥似渴地等待中,终于有一只鸡叫了。在他们看来,我就是那只叫了的鸡。
  我是我们家里唯一一个考出来的,虽然只是个中专,但总算脱了农袍穿龙袍。那时考上中专,就成了国家干部,就相当于穿上了龙袍,那是祖上积德呀,那是祖坟埋正了呀。人们羡慕不已,我父母亲也很高兴了一阵。
  但我叫得并不好听,我后来成了一只落汤鸡,落入了生活这一锅滚烫的汤中。一只烫伤的鸡,叫起来肯定不会像唱歌一样,比一只受伤的狗还不如。我只是没有叫出声来,我是悄悄地叫,捂在被子里叫。
  由于我自身在知识、心理和能力等各方面都准备不足,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我的整个青春时期,我都适应不了社会,几乎是处处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我的青春,是苦涩的。
  我家里也频频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我父亲患坐骨神经几次病危,家里为他准备过几次后事,并因此欠下一屁股债。我哥哥姐姐结婚后,境况也不很好,每次相见,都在诉苦。
  尤其是我大姐,她的情况最糟糕。有一次她哭着来找我,说她养的几只鹅被偷了,她还是借的钱来养的,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哭得很伤心,眼睛红红的。这时正好是黄昏,太阳也红红的,我想,那一定是太阳见不得这人间悲情,也哭红了眼睛。看她这样,我心里也开始滴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那时,我因为停薪留职去创业而欠下了几千块债务,后来只好回单位,我几乎整天都焦头烂额。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零八块,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好几年才能还得清。
  那天,我身上全部家当只有二十块钱,我全都给了她,当然,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有这点钱。她先也不要,我说你先拿着,我们再想办法。
  送走我姐姐后,我独自一人在街上漫无目地地走着。我当然也只能是独自一人,我还没成家,那年,我二十七岁,我那些同学早已当了好几年父亲母亲了。我当时的那种状况,即使有哪位姑娘看上我,我也不愿意因为我的一无所有而去拖累她。
  路过一个火锅摊摊时,火锅的香味,唤起了我强烈的饥饿感,我于是快步走过火锅摊摊。走到一个光线比较暗淡的地方时,我忽然踢到一块西瓜皮,我想,今晚就用它充饥吧。于是,便躲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用指甲当刀拨去皮和弄脏了的地方,然后就慢慢地吃了下去。
  我父母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没想到我现在竟是这样,我不禁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10创业篇之
  那天晚上不怕鬼
  
  我想到自己那么没用,自己的问题不能解决,更帮不了家里,越想越悲凉。我一路狂奔,来到了粽粑水库,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我读中专的时候,曾经常流连于粽粑水库,那里,有我的身影、梦想和向往。
  我曾以《粽粑水库之秋》为题,写过一篇作文,整体情绪比较低落,里面引用了李清照的词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当时梁老师把这篇作文在全班进行了批评,他说:“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怎么那么消沉!李清照写这首词的时候是因为死了丈夫,难道你刘家忠也死了丈夫?”全班同学都笑了。当然,如果我是个女同学,梁老师肯定不会这么说的,这是梁老师的一种幽默,他也为他的幽默很幽默了一会儿。后来我想,我那篇作文,是为赋新词强作愁呢?还是当时我就有一种预感,是否提前为我的那天准备的呢?我不得而知。
  这也是一个秋天,一个初秋的夜晚。阵雨之后,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白白的,淡淡的,好像大病初愈,显得有气无力。四周除了黑魆魆的山影和树影,没有一个人影。风一阵阵地吹着,树叶沙沙地响,不断有落叶飘飘坠地,即将谢世的秋虫唧唧地唱着生命的悲歌。水面泛起微波,皱起眉头,不停地将月光轻轻地揉碎,扔向岸边,发出一声声悲切的叹息。
  以前,到了晚上,我不敢独自一人到水边和坟边。尤其是小时候,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我也不敢。虽然我不相信有鬼,但一到水边和坟边,就总觉得有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如果熟悉那段路,知道前面有堰塘、水井或坟墓,如果我一个人必须从那里经过,我的心老远就开始跳起来,像敲鼓一样。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就开始唱歌,当然是乱唱,想到什么唱什么,只要能发出声音来就行,然后快速跑过去。我经常唱的是“我们是工农子弟兵,要消灭反动派”,那些鬼怪,当然就是反动派了。但我唱的节奏,起码是原节奏的十倍,我的声音都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自己听起来都感觉到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妈呀,鬼来了哇!
  但那天晚上,我心平如镜。我就在水边,也在坟边,水和坟的距离,最多也不过二十米。我想,如果真的有鬼,如果真的要把我抓去,也没关系,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是虚度光阴。我觉得无脸见人,无颜见江东父老。我尽量躲避着那些熟人,躲避着我的老师和同学。
  我在岸边的青石板上躺了一夜,但是没有鬼来抓我。
  
  11创业篇之
  一个葬礼警醒了我
  
  一天,一个同学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有一个初中的校友,因为感情受挫喝了瓶农药,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比我矮两级,他的家庭境况和个人遭遇与我有些相似,他也是他们家里唯一一个考出农村的,家里也是一样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考的师范,很有才气,他那时就已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又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的离去,人们感到非常惋惜。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那天去参加葬礼的人,是我到现在为止所看到的最多的一次,延绵好几匹山坡,像奔赴战场的大队伍,近处,远处,到处都是人影。没有谁邀请,都是自发去送行的。我想,还有一些人,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悼念,也是顾影自怜,对自己的不幸表现出的一种哀思,比如,我就是。
  那是一个初春的上午,天下着微雨,雾蒙蒙的,湿漉漉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花香。金黄色的菜花,东一片西一片地摆布在青幽幽的麦苗之间,有的在山坡上,有的在半山腰,有的在山沟里。路边和田坎上,栽满了胡豆,胡豆花稀稀疏疏隐隐约约地点缀其间。每经过一个村落,都有大大小小的鸡们像发现了敌情似的,又飞又跳地拉响警报,狗们于是便前后左右一进一退地发起了迂回攻势,有的狗同志高喊了冲啊杀呀之后,却又转身就往后跑。那些鸭哥鸭妹们,逍遥自在地在村边的水田里扑腾着,追逐嬉戏,时而踮起脚尖,展开翅膀,拖着长腔,抑扬顿挫地唱起不老的情歌。村子周围,开满了桃花、杏花、李花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们不解人间悲情,总是笑嘻嘻的。
  春天来了,他却走了。那个春天,不是他的。他的春天,还没有到来,于是,花开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
  下葬的那一刻,哭声震天,撕心裂肺,他母亲和姐妹一声一声喊着:“你不要走哇!你不要走哇!”边喊边向坑里赴去,人们才跑过去把她们拉回来。他是独子,没有兄弟。
  他父亲没有哭,但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突然晕倒在地,人们才急急忙忙地去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悄悄地哭了一场。本来,我是想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之后,便追随他而去,但看到这幕情景,我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泪眼中,我仿佛看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弟姊妹。我想,如果我也像这样撒手而去,我将留给他们的是什么?我既然是他们的希望,我就一定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一定在等到我的春天到来,一定要去寻找属于我的春天!
  
  12创业篇之
  我向我父亲撒了个谎
  
  我是随供销社在厦门的点第二批换人时到厦门的。当时没人愿意来。如果我当时安安稳稳的,我也不会来。我那种处境,必须变,不变不行。虽然,变,不一定能通,但是,不变,就一定不通。况且,当时到厦门来的待遇,比我在老家时要高好几倍,正好可以解决一下我的经济问题。
  我怕我父母不同意,我就来个先斩后奏,定下来后才去对他们说的。我先是对我父亲说的,他比较有理性,容易沟通,又是最后决定人,只要把他说通了,我母亲那里,就好办了。
  当我谈到去厦门工资要高很多时,我父亲就打断了我的话,说:“你不要去考虑钱的问题,困难是暂时的,你要好好工作,争取朝上爬。”那时,我还是国家干部编制,我父亲一直希望我能有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
  我在前面说过,由于我在知识、心理和能力等各方面都准备不足,我与官场早已彻底绝缘了。但在他面前,我依然装出还有希望的样子,不忍让他伤心,我更不敢把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告诉他,我不是怕他骂我,我是怕他经受不起希望破灭的打击。针对他这一心理特点,我于是撒了个谎,说:“我这次到厦门去,是组织安排的,去锻炼一下。”我说去锻炼,言外之意,是暗示他,我就要有提升的机会了。我这招果然奏效。我父亲于是说:“既然是这样,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要让领导失望。”稍一停顿,又说,“你先去给你妈说一下,我等会儿再给她说。”
  我母亲在里屋砍猪草,我于是说:“妈,我来砍。”
  “这就是最后一把,马上就完了。”她边砍边说。
  “那还有什么事要做的?我来做。”我又说。
  “没什么事了。”她说。
  我怕她分心,砍到手,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她砍完后,我便说:“妈,我要到厦门去。”
  “你去吧。”她以为我在开玩笑。说着又拿出针线来补衣服,我说我来补,她也不让我补。砍猪草补衣服这些,我从小就会。
  我收敛了笑容,说:“妈,是真的,真的要到厦门去,后天就要走了。”
  她果然走神了,只听咝的一声,她的手指被针扎了一下。她吹了吹,停下了针线活。
  “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稍微停了停,她又说,“我把你从耗子那么大点养起,你现在说走就走了。”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时我父亲进来了,他说:“我都了解了,让他去吧,去锻炼一下。”说到锻炼两个字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他头摇一摇地哼起了空城计里“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调子。
  我知道他那笑容的含意,我难受得像被捅了几刀。我默默地说道:“对不起,父亲,我让你失望了。”
  
  13创业篇之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当时供销社在厦门的那个点是在经营川味调料,就会接触一些餐饮老板。有个厦门本地老板,我们比较投缘。他换了几个店长,都不满意,就想要我去,待遇也很优厚,比我当时在供销社那个点的还要高出四五百。我没敢答应,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说:“你真的可以,我感觉得出来。最关键的是,你人可靠,我不用再长一只眼睛来盯着你。”
  我说:“我真的没有信心。如果万一没有搞好,我既没有脸面对你,又不好意思回到我现在这里来。”
  后来,他生意状况不好,已无心经营,一时又租不出去,于是又来找我,对我说:“我感觉到你真的可以做得起来。要不你自己拿去做,如果你有什么担心,先不用交房租,做起来后再补给我,如果三个月没做起来,我房租都不要你的,我知道你本钱不够,我也不收你押金。”店是他自己的。
  我以为我听错了,便问他:“你刚才说什么?租金可以以后来补?没做起来还不要我的租金?也不收我押金?”
  “是的,你没有听错。但是,我这样做,除了你,谁都不行,我们也要签合同,对你有保障,你做起来了,我也不会收回来,我当地主,收租就行了,我也很省心。”他小小的幽默了一下,笑着说。
  我一下傻眼了,呆在那里,眼泪夺眶而出。
  他递了张面巾纸给我。
  “你如此信任,我太感动了。”我擦了擦眼睛,又说,“你越是信任,我越是不敢,如果万一没做起来,我就永远失去了你这个朋友。”
  “没做起来,我们还是朋友。”顿了一顿,他又说,“你的泪水,更证明了我没看错人。租金,根据现在的行情,如果按照转让的办法,就伍五千五一个月,不按转让的办法,就六千伍一个月。你也知道,我的装修花了十几万。”那时的十几万,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那个餐厅,有四个包间,大厅有六张大圆桌,四张小方桌。
  刚好,这时遇到一个永川的厨师,他在永川的时候,我去他店里吃过几次饭。我把这个情况对他谈了一下,又带他去看了看那个餐厅,他认为完全有把握做得起来。
  于是,我决定把这个店接下来。我几乎没有什么投入,只是因为菜式不同而添置了一些餐具和调料,换了下招牌,加上备菜和水酒,不到五千就开业了。这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不过,这个馅饼也不是谁都能捡得到的。我能捡到这个馅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有一次他来买调料时,掉了两万块现金,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不承认,他也没办法,但是,我毫不犹豫地把钱还给了他。如果我贪了那两万块钱,就绝对捡不到后来的那个馅饼。
  
  14创业篇之
  我的神话
  
  我老家的门上,曾经有人用白色粉笔写了“这一家人最有钱”几个字,估计是哪个学生趁我们家里没人时写的,我父亲发现后,立即就把它擦了。这件事,不是针对我父亲为阴间的人开的那个银行的,是我在厦门立稳足跟后,因为一些误传引起的。
  我把那个餐馆接过来后,改成了川菜,生意非常火爆。那时在厦门开川菜的,最多只有十几家,竞争少,几乎家家生意都很好。第一个店稳定后,我又陆陆续续又开了几家,后来又把调味品做起来,在厦门、泉州、漳州都设了点,我兄弟姊妹大都参与到这里面来了。
  我们一家人,从永川到厦门,经常来来往往的,为了赶时间,基本上都是坐的飞机。九十年代中期,对很多人来说,能坐一次飞机,已经是很荣耀的事了,还不要说经常坐飞机。我买机票,都是在青峰的一个人那里买的,她在永川有个售票点,我有时一买就是五六个。我想,我在青峰的有些传闻,大概就是从她那里出去的,而且越传越神。
  我的神话又传到了永川的一个副市长的耳朵里,那个副市长带了一班人马到厦门考察时,也到我这里来了一趟。他们来的目的,你一定猜得到,是要我回永川投资。其实,我并没有这个实力,是他们误传了。那时,重庆还没有成为直辖市,永川是重庆市下面的一个市辖市。我跟那个副市长,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相比之下,有趣的是,我还在永川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曾经和以前的一个老市长同桌吃过一次饭,但是过后没几天,再碰到时,我给他打招呼,他回应我的神情,好像从来没见过面似的。我没有别的意思,领导事情多,见的人也多,对非重要人事容易忘记,是很正常的。台下的记台上的,容易记住,台上的记台下的,那就难了。
  见过面的,没有记住我,没见过面的,反而知道了我,这说明什么?孔子有句话:“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如果自己没有本事,即使认识再多的人,即使认识再大的领导,都毫无意义。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想方设法让别人知道你,想方设法让领导知道你,于人于己都是浪费。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更不要怨天尤人,牢骚满腹,怨这怨那。牢骚满腹,怨这怨那,不仅不能洗涮你的无能,只能更加彰显和放大你的无能。如果自己没有本事,就算给你一个舞台,你却什么都不会表演,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本事,不是自以为是,不是靠鸭嘴壳子就能冲出来的,而是需要事实检验的。你真有本事,何愁天下不识君?人不知而不愠,也是一种本事。
  我也没有本事,我的误传的神话,浪费了领导的时间和精力,愧对领导,愧对永川人民。
  
  15创业篇之
  我被关了一天一夜
  
  我店里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厦门电视台对我进行了现场采访,我的店招和部分餐厅也上了镜头,有好几个客人都是看到新闻后才找到我餐馆来的。有个客人这样对我说:“你的普通话,一开口就露出了四川口音。我想,你是四川人,你们的川菜应该正宗。”我嘿嘿一笑,说:“感谢电视台为我做了个免费广告。”
  那是两帮混混在我那里聚餐,订了六桌,中途发生了抓扯,还动了刀枪。我那餐馆中间有条巷道,被隔成了两半。突然听到另一面传来两声枪响,又听到闹哄哄的。透过窗户一看,看见巷道里有个人提了把长长的马刀,急急忙忙往外跑,马刀在太阳下明晃晃的闪光,刀尖上还在滴血。紧接着便看见一个人提着把手枪追出来,手臂上被砍了巴掌大一块肉,还没砍脱,吊在那里直甩。然后,便涌出一群人来,抬着一个人,流了一路血,一瞬间全都跑光了。
  不一会,警察就来了,稍后,电视台的也来了,他们根据各自的需要拍了照和录了像。我店门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警察拉了警界线,把那些看热闹的人挡在外面,不准他们进入案发现场。电视台问了我一些情况后,警察便把我抓去关了一天一夜,他们以为我跟那些人有什么瓜葛。
  去派出所的路上,有个四协警押着我,他们怕我跑。后面两个,各逮着我的一只手,一人还掐住我的后脖子,他的手掌又大,捏着我就像捏小鸡一样。另两个,一人拿根警棍,走在我的左右两边。我对他们说:“你们可以松开我,我会跟你们去的,绝对不会跑。我店还在那里,我还要开店。”他们没有理我,直到进入派出所,关了铁门后,才松开了。
  那天晚上,换了七个警察来审讯我,问的都是相同的问题。最后一个警察的时候,我就问他:“你们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如果前后不一致,你们是不是就会把我当成嫌疑犯?也有可能因为紧张而前后不一致的,怎么办?”警察回答得很巧妙,他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这是他们的职业用语,嘿嘿。他们见没问出什么名堂,第二天便把我放了。
  因为还要保留现场,我的店被关七天。那些东西都发霉长蛆了,多远就闻得到臭味。我们整整花了一天时间才打扫干净,又喷了很多空气清新剂。重新开业后,生意反而还更好。
  后来听说,被抬出去的那个人,还没到医院,就没气了。
  过了两个月,警察又叫我去指认凶手。我站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我确实不知道谁是凶手,当然不敢乱指认。
  
  16创业篇之
  我二姐夫替我连挡三刀
  
  我刚刚躺下,我二姐就来敲门。
  “家忠快起来。”她边敲边说。那天晚上,是我二姐夫妇在餐厅值班。
  我立即翻身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回答:“好,马上,什么事?”
  “那帮吃白粉的人又来了,我们喊不动。”我二姐说。
  我去到餐厅,看到七八个男男女女歪歪斜斜地靠在一个包间的椅子上或斜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里面全是烟味。有一个把烟丝弄了一点出来,装了一点白色粉末进去,又把刚才弄出来的烟丝装进去,然后点燃,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很陶醉的样子。另一个把白色粉末放在锡铂纸上,一手拿着锡铂纸,凑到鼻子下面,一手打燃打火机,转动着在锡铂纸下面烤,纸上于是泛起一阵淡淡的轻烟,他快速地转着鼻子猛吸着。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到这里来吸毒,请你们出去。”前几次我都是带着笑说的,看来好说不起作用,这次我就板着脸,语气也有点重。
  “好好,马上走。”果然,他们走了,而且,说这句话的人笑了一笑,语调柔和。
  我于是又去睡了。但躺下不到十分钟,我二姐又来啪啪啪急促地敲门,慌慌张张地说:“快点快点快点,李哥遭砍倒了!”李哥就是我二姐夫。
  我急急忙忙边穿衣服边跑,路上踩到一个香蕉皮摔了一跤。到了餐厅,看到李哥趴在桌上,地上一大摊血,红红的,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桌子板凳东倒西歪的,碗和啤酒瓶碎了一地,啤酒的味道也一阵阵飘来。他们全都呆在那里,六神无主的样子。
  “伤到哪里了?李哥。”我弯下腰去,在李哥耳边轻声问道。
  “手遭砍了。”李哥说,声音很微弱。
  “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我又问。
  “没有。”李哥说。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我在心里说道。
  “还有没有人受伤?”我环顾了一下他们,问道。
  “没有。”他们几乎同声说道。
  “你们报案没有?”我又问。
  “没有。”我二姐说,稍一停顿,她又说,“就是那帮吃粉的人。”
  “其它的现在别忙说,你们赶快报案,我马上送李哥去医院。”我说。
  在去医院的路上以及动手术的时候,我二姐夫吭都没吭一声,当时已经痛麻木了,过后几天痛得才叫难受,他时不时地一声声长长地呻唤,呻唤声让我们听得也很难受,就像自己被砍了一样。他伤在手臂上,是那帮人用长马刀砍的,他连挡了三刀,有一刀差点伤到了骨头,伤口有一寸多宽。
  那帮人本来是要来砍我的,砍的人把我二姐夫误当成我了,他们一伙中的一个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那人才没再砍,否则,我二姐夫当场就没命了。他们又找了下我,没找到,就跑了。如果当时我在,我也没命了。
  
  17创业篇之
  夺车逃命
  
  现在厦门治安好,但我才来那几年,110还没开通,有的地方很乱,我所在的莲坂,也非常乱。每天到了四点半,如果没有下雨,街道两边就摆满了摊摊,从现在的家乐福到莲花路口,足足有一里多路长,中间留了一条一米来宽的过道,七点中以后,过道里就挤满了人,像一条长龙,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十点半以后,才渐渐散去。
  那时莲坂一带都是些低矮的旧楼房,只有侨星大厦稍微高一点,但也只有十几层。那一带最高的楼房,要算莲花路口的庐山大厦了,当时在整个厦门都算是比较高的,现在当然算不上了,很多外地人都发出啧啧惊叹,呀喂呀喂,好高好高。好几次我路过那里,都看到有外地人在那里数,有的数了好几遍,一遍一个数,有一个戴帽儿的,仰起头数时,还真的把帽儿望脱了。
  莲坂的巷道也多,串来串去的,经常发生抢劫事件。尤其是到了晚上,那些黑帮为了争夺地盘,经常刀枪相见,几乎每个月都要死几个人,什么四川帮、安徽帮、东北帮、江西帮、陕西帮、贵州帮,帮派林立,不一而足。有时他们会打到摆摊的地方来,远远的看到他们挥着刀追打过来,那些赶夜市的过路的摆摊的,便一窝蜂散得远远的,把地方腾出来作为那些黑帮的战场,摊摊上的东西也乱成一地,有的没来及得躲开的,有时也遭了误伤。
  有天晚上,又是我姐夫值班,我睡得比较早。忽听得外面一阵乱吼,快跑快跑快跑,打过来了打过了打过来了。一会儿就听到一片喊杀声,突然听到有马刀猛地摔在水泥地板上的撞击声,又有人在喊,遭砍倒了遭砍倒了遭砍倒了,又有人说,好大一摊血,又有人说,肯定没命了。说话的人里,有的就操的四川口音。遇到这种情况,我是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去看。
  有一次下午,还没到摆摊的时候,看到巷子里有一个人直往外跑,后面几个人提着刀紧追不舍。前面那人突然往后一踢,一砣拳头那么大的石头随即便往后飞去,只听哎哟一声,后面的一个人不知被砸到了哪里。
  前面那个人跑到公路中间,刚好有一辆空车的士来到他面前,一个急刹,后面的车差点追尾。
  那司机偏出头去,大声吼道:“你不想活了!”只见那人抓住司机两肩,提起往后一摔,司机立即从那人肩上往后飞去,被摔在路中间,后面的车也是一个急刹,车轮差一点就压到那个司机,后面的车也差一点追尾。
  提刀追的人见那人要跑,便齐刷刷地飞刀向那人掷去。
  那人头一低,躲过飞刀,立即钻进驾驶室,猛地一踩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夺车逃走的那个人,叫小东北,没多久,他就把我盯上了。
  
  18创业篇之
  小东北来收保护费
  
  我莲坂那个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中午、晚上和夜宵,各有一个高峰期,收保护费的,一般都在人少或没有客人的时候来。前面几次,都是房东来解决的,房东是本地人,一般的混混,还不敢太嚣张。但小东北出现时,很把我吓了一跳,他那么凶险,恐怕不是房东所能镇得住的。
  一天晚上,有一个时段刚好没有客人。我正在整理吧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你出来看看,有个非常好看的节目。”
  “什么节目?”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说。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我跟了出去。那人便吹了个口哨。
  接着,就看见路边的一个人箭步飞来,一个鹞子翻身便飞上了一人多高的台阶,然后,径直朝我店里走去。到我的店有十几步梯子,他不走梯子而飞身上来,露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下马威?麻烦来了!我正在想该如何应对,只听先前那人说:“好看吗?我们进去说吧。”
  那人一脸横肉,满脸都是又短又粗的胡子茬,额上有三条刀疤,眼里充满了杀气。
  “他就是小东北,你应该听说过。”先前那人乜了我一眼,说。
  我心里一震,想起他那天反踢石头和把司机从车窗里提出来摔在路上的镜头,以及刚才的鹞子翻身,如此好的身手,他要干什么?
  小东北对我笑了笑。那一笑,更让人胆颤心惊。我几乎呆若木鸡。
  先前那人说:“这一带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今天来跟你谈谈保护费的事。”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说:“警察来了,快跑!”
  他们说着便迅速朝巷子里跑去,走时丢下一句话:“等会儿再来。”
  我担心他们真的还会再来,于是便打了烊,又把房东敲起来,跟他商量对策。
  第二天一早,房东到派出所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我,小东北已经犯下了好几条命案,公安局已经对他发出了全国通缉令,对他可能出现的场所会重点布控,这几天晚上,在小东北有可能出现的时段,会有两个便衣警察以客人的身份到我店里来。我这才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心理,但是,在没有解决小东北以前,我依然是担心吊胆的。
  有一天晚上,已经十一点半了,警察还没来。新来的客人,我们都拒绝了,但包间里面还有一桌客人,好像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担心小东北他们随时会来,心里很慌,我便一口一口地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镇静。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买单走了,我也立即关了门。
  第二天,房东又到派出所去了一趟,才知道,警察没来的那天晚上,就解决了小东北,在抓捕过程中,小东北被当场击毙。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19创业篇之
  五个人只点了一盘青菜
  
  一天早晨,天刚放亮,来了五个人,提着简易行李包,看样子是才从外地来的民工。
  我把菜谱递给一个年长一点的,说:“你们先看看菜谱,我去给你们泡茶。”
  长者摆摆手,露出黄中带黑的牙齿,笑着说:“那样,白开水就好,一盘青菜多少钱?”笑容显得有点畏缩。
  我听出了他普通话里的川腔,又根据他的黄牙齿和“那样”的口头禅,判断他们可能是重庆秀山或与秀山相邻的贵州铜仁一带的,那一带的人的牙齿就是这样的,他们叫包谷牙,说话时常常都有“那样”这个词,贵州话大部分都属于川音系统。我对全国各地口音比较熟悉,只要说上几句话,我大致就能判断出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有的刚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我于是就用四川话说:“五块钱一盘。”
  “好贵,我们老家才一块五。”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侧头用四川话向他旁边的人轻轻说道。
  长者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用普通话笑着问我:“那样,米饭多少钱一碗?”
  “米饭按人头算,一块钱一个,随便吃,吃饱吃够。”我又用四川话说。
  “那样,就来一个炒青菜就好。”长者仍然畏缩地笑着说。
  “其它还要吗?”我问。
  “其它不要了。”长者说。
  长者一直讲普通话,我一直讲四川话,我是在暗示他讲四川话。
  他们五个人,只点一个青菜,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处境了。我立即暗暗做了个决定,这一餐我请他们。但转念又想,我这个请,是一种同情,他们一定感觉得出来,被人同情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于是,他们的十块饭菜钱,我照收,另外给他们加了三个菜,一个水煮肉片,一个回锅肉,一个榨菜肉丝汤。上菜时,长者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说:“我没点这几个菜呀!”他以为我要宰他。
  我说:“我们在做活动,这几个菜是送的,所有客人都有。”
  “还有这种好事!”一个背对着我的小伙子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道。说的是四川话。
  我笑着说:“是的,你们运气很好。”接着,我又说,“老乡,我是重庆永川的,就说家乡话吧。你们是秀山的还是铜仁的?”
  刚才那个小伙子又大声说道:“嘿!还是老乡,我们是秀山的。”他显得很兴奋,像见到好久不见的亲人似的,脸上笑开了花。
  真实情况,后来他们也知道了。几天后,他们又把他们老板带到我店里来消费。他们老板又给我带了很多客人来,还给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
  
  20创业篇之
  又遇小混混
  
  有一天,有几个客人,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昨天那只苍蝇怎么办?”说这话的,是一个二十几岁染了黄头发的年轻人,手臂上纹了一条龙,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混混。
  “昨天那只苍蝇?昨天没办,今天还能怎么办?”我面带笑容,乜了他一眼,说。
  “噫!你敢这样对我黄毛说话?”黄毛眼睛一瞪,在吧台上一拍。
  这时,又进来几个客人,其中,一个拿着大哥大手提电话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来到黄毛身后,在黄毛肩上轻轻一拍,说:“黄毛,认识我不?”声音虽然不大,却透出一种威严。他手中的大哥大,那时极为少见,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认识认识。”黄毛拱拱手,满脸堆笑地说。
  “这是我兄弟。”大哥大指了指我说。
  “误会误会。”黄毛又向我拱拱手,也满脸堆笑地说,“我们来捧场的,捧场的。”然后,他们便随服务员点菜去了。
  那个大哥大,我又不熟,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正想问他,这时,以前我送过几个菜给他们的那个年长民工,从他身后出来,给我介绍说:“这是我们老大,也是重庆人。”
  “幸会幸会!”我握握他的手,然后招呼他们去包间坐下。
  “你做人很不错!”老大对我竖起大拇指,用一口纯正的四川话说,“那天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他们不懂,我懂,冲你这份义气,我以后就定点在你这里消费了,我还会给你带些朋友来。今天我请请我这些伙计,还有那天送给他们的那几个菜,好多钱,今天一起算。”
  年长的民工又说:“不好意思,我们当时不懂。”
  我笑笑说:“小事小事。”
  “小事见人心,你这个兄弟,我认了。我是壁山的,叫钱够用,这是我的真实名字。”钱够用说着递了张名片给我,说,“我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俗,但是理不错,为人不要太贪,够用就行。我在厦门从事建筑劳务,就是包工头,来了五六年了,部队的和警察都认识一些,遇到麻烦随时找我,我一定尽力。刚才那个小混混,被抓过几次,我在派出所见过,我后来跟所长和部队的几个朋友一起又在别的地方又碰到过他几次,他知道我跟警察和部队的熟,应该还是有所顾忌。你贵姓?”
  歌唱夕阳
  
  在我老家永川,有个地方叫等死坝。这个地方原来叫大南门,是永川老城区的中心,以前是繁华的商业地段,现在成了老年聚集地。这个老年聚集地,不同于其它老年活动场所,这里没有书画,没有歌舞。
  每天一早,只要不下雨,他们就陆陆续续聚集到这里,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慢慢散去。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人数较少以外,其它时候特别多,六十多岁到八九十岁,男男女女都有,一眼望去一大片,围满了大南门河边的人行道。他们或站或坐,有的在慢慢走动,有的相携相搀,有的在轮椅上,有的拄根拐杖。一走到这里,就会感到,这里没有多少生气。慢慢的,这个地方,就被叫作等死坝了。
  虽然,死神时时刻刻都在向我们微笑,时时刻刻都在扣打我们的窗门,并且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我们。但是,我想,我们既然走进了生命,就要尽可能多地去领略生命的风景。当死神来临的时候,我们便可以无怨无悔地从容地微笑着坦然面对死神,拥抱死神。
  我曾经遇到过两个与等死坝的老人截然不同的老年女性。
  一个是我在桂林的旅游车上遇到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她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她的一个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在电话里说,你们不要问我在哪里,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不要来,你们放心,我有事会给你们联系的。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她告诉我说,她是独自出来旅游的,她的子女要来陪她,但她又不想耽搁他们,而且他们跟在一起也很不方便,碍手碍脚的。南中国她已走得差不多了,下一年就准备走北中国。她很健谈,精神状态很好,旅游经验很丰富,手机也玩得很好。她也很会找旅馆,住的都很便宜。
  她这种年龄独自出来旅游的,我到现在为止还只遇到一个。她这种年龄,恐怕好多都不敢独自一人出远门,不担心这样,就担心那样,甚至连方向可能都找不到,出了门可能就回不了家。
  另一个老人,是厦门的,住在杏林苏宁电器旁边,八十多岁了,她坚持一个人住,不想跟任何一个儿孙住在一起。她的儿孙辈聚在一起要坐十几桌,有一百多人,而且都很有成就。她以前没上过学,只是解放后读过扫盲班。她七十岁才开始学画画,她有一幅画虾的画,还去参加过画展。她的屋里,满屋都是她的画作。我有幸随她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林忠阳先生到她家里去过一次,她还提前煮好了海蛎粥等我们,硬要我们吃了海蛎粥才让我们离开。
  这两个老人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独立,二是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她们不是百无聊赖地等在那里成为死神的俘虏,她们在歌唱夕阳,歌唱黄昏。夕阳无限好,只因近黄昏。
  
  41后记
  昨夜星辰
  
  一
  
  清晨,温煦的阳光擦亮了我的窗户,啾啾鸟鸣扣打着我的窗门。
  走进原野,缕缕清风轻拂着我的面颊,送来阵阵浓郁的花草气息。处处呈现出一抹抹新绿,焕发着勃勃生机。
  春天来了,大地复苏了。
  潺潺流水,弹着琴弦,一路欢歌,一路笑语,向着梦想的远方欢快地奔去。
  远山含笑,花开遍野。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粉的,竞相比美,争奇斗艳。花瓣的末梢,虽然隐约可见昨夜的泪痕,但迷蒙愁烟早已消散。
  拐角之处,三角梅在火一样地绽放。路的尽头,又有一条新路,向山的那一边蜿蜒而去。陡峭的悬崖上,隐隐显现出一些可以立足的地方。
  羊群一样白色的云朵,在蓝蓝的天上慢悠悠地飘着,尽情俯瞰着这美不胜收的人间春景。
  
  二
  
  昨夜星辰,虽然已经坠落,但那灿烂的光芒,却永远闪耀在我的心房,让我不再惧怕黑夜,即使在黑夜中央,也不再迷茫。
  感谢那些风风雨雨,涤炼了我小鸟的翅羽。感谢那些苦难的日子,让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甜蜜。感谢那些沟沟坎坎,感谢那些泥泞崎岖,感谢那些弯弯山路,虽然让我无数次跌倒,让我移动了无数次脚步,却丰富了我的经历,强健了我的筋骨。感谢那些刺伤我的荆棘,感谢那些划伤我的玻璃,用特别的方式提醒我,要小心仔细,不要疏忽大意。感谢蚊虫的叮咬,让我知道,我的肌肤,尚未麻木。
  我会记住,在冬天最寒最冷的时候,那些温暖的火炉。
  我会记住,在夜晚最黑最暗的时候,那些微弱的光亮。
  那些伤痛,早已成为过往,我只会记住,那些甜美的笑容。
  
  三
  
  如果有人问我,是谁给了你伤害和不幸,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自己。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才使自己遭受伤害和不幸。
  如果有人问我,你恨过吗?我会坦白地说,因为愚蠢和无知,曾经恨过。现在,只有感恩、感激、谢意和爱意。感谢生命中的每一个你,感谢生命中的每一种遭遇。虽然,我依然不聪明,但不再像以前那么愚蠢。
  因为愚蠢和无知,我也给他人造成过一些伤害,我一直都在深深地忏悔。
  
  四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要好好地玩一回。从小就要开始玩,一早就要起来玩,要玩出很大的动静,要把鸡吵醒,要把太阳吵醒。也要玩得很晚,要把月亮吵起来,要把星星吵起来。吵得它们都纷纷躲开我,躲开我又要回来找我。要把风也吵出来,要把雨也吵出来,要把电闪雷鸣都吵出来,要玩得天翻地覆。
  要像古人那样玩,玩琴,玩棋,玩书,玩画。
  如果又玩错了东西,又会四处碰壁,愁烟滚滚,泣露滴滴,太阳又会哭红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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