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与岁月共白头

大学毕业后来昭通工作已有5月余,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转,一日换一日,一季换一季。偶得一日休息,坐于阳台煮茶品茗,一边欣赏浓浓茶香,一边尚可与日光相约,温暖一身疲惫与寒意,品茗阅书成了我的常态,我不喜与人相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冥冥之中总会有那么一段属于自己的缘,来时不避,去时不留,心如止水万般安静,便不困于当下,不扰于俗世,不惧于未来。

抬眼相望,寻得对面一处池塘,偶有水线下降之际,些许残梗裸露于水面,一日晌午下去寻之,观其外形,断定为荷梗,曾有多少的一片生机盎然,夏蝉鸣,鱼戏莲叶间,蜻蜓留恋于绿叶白花之间,蜜蜂醉在花蕊中,贪婪吸食着其中之蜜,或许在我不知晓的岁月里,有那么一群人,撑舟泛游,吟诗诵词;或是有人在下雪时诚邀友人,在湖畔弹素琴、烫清酒、阅经卷、观飘雪,时而旧之,满头素雪,也算得白头,此生得之三五好友,可与岁月共白头;亦或是在年岁里有农家,乘舟采摘莲子,卖与商贩,换取些许银两补贴家用。冬风吹起,薄衣不耐冬风,荷梗与水波同兴,随风飘摇,却始终留存于年岁的流转中,常败不衰,春华秋实的终局是荷梗残留,终局亦是新生,来年春天再相约那场春华秋实,让过往过去,让未来到来。

夜间安静,念起外婆,外婆也是喜莲女子,幼时记得外婆曾说,外公为追求外婆,外公建造一塘莲花,隔三差五的登门造访,外婆父亲看着外公对己女甚是爱慕,便与外公之父相约良辰吉日,媒妁之言,择日出嫁。外婆早在外公的厚颜无耻中沦陷,最讨得外婆欢心还是属于那一塘的莲花,外婆藏着一颗江南女子的玲珑之心,念得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悠闲,或是“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的南北之痴情,或是那个“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女子,亦或是“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时与外公的同心同德,也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琉璃女子,也会去欣赏“不须桃李斗夭斜,底事芙蕖飐晚霞”的空明,仿佛外婆如同诗词里走出来的女子。外婆于是因为一塘莲花嫁做人妇,便宜了外公,从此便为柴米油盐忙碌一生,洗手做羹汤。

偶有一日,外婆告知于我,外公建造之塘莲花可采莲,做莲子糯米汤于我,幼时不知其如何制作,食而流连忘返,又过几天后,告知我可以挖藕,过去帮忙挖藕搬藕,莲藕洗净煮熟,放盐、姜、蒜、酱油少许,凉拌而食,或是素炒,或是拌面粉煎炸,诸多做法,目不暇接,连食半月不觉生腻。偶在火塘烤火,与我说道:曾在书中读到,莲子者,补益脾肾,养心安神。那时不知外婆从何得知,不曾学医,却晓医理,后来学医的我明了其中之理,莲子,甘涩平,归脾肾心经,补脾止泻,止带,益肾涩精,养心安神,临床之际,如有相应之症,便将这件趣事讲与患者听,患者便觉甚是愉悦,诊疗便愉快的结束。

随着二舅工作的调整,孙子辈尚小的孩童降生在玉溪,便将外婆接去玉溪照顾孩童,每一次从老家上去玉溪,携带诸多食物,腌菜、白酒、腊肉......外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住宅旁边有一处莲花塘,名“莲花垛”,同时,住宅也是有江南风韵,黛瓦白墙,我觉已满足外婆江南玲珑之心,时常会带着孙子辈的孩童前去赏莲花,赏莲枯荣更替,叹四季变迁,感岁月流转。我曾想舅舅便是如此考虑,一则享儿孙福,一则满足外婆玲珑之心,舅舅总究也明白:与父母相伴的日子是减法,少一日是真的少一日,只会是减法。孙子辈的孩童,在外婆的教养下,学会了民族话,记住了民族的根。

在读大学期间,周末有空,便赶往玉溪,与外婆及舅母谈家常,诉我在昆明的风花雪月,外婆则讲述如何迷路在这座城市,又是如何麻烦舅母及最小女儿来寻她,且记得尚有一次,外婆去看望她小女儿的孩子,带领着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前往,回来不让小女儿丈夫送回来,坚持要走回来,结果打电话告知与我前往寻他们,于是,我便出门寻他们母女三人,见面时,互相嘲笑。后来慢慢才知晓,外婆也因生活的负担,从诗词女子变成世间女子,照料家庭、孩子、孙子,不再对江南的那一片烟雨朦胧幻想,外婆说:不论怎么变化,我们终究会败于岁月、败于生活,过往生活便也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倘若往后有那机会,攒够钱财,真期待与外婆寻游江南,看一看秦淮河畔的人间变迁,看看青石板上是否有马踏飞燕的痕迹,会不会在那一场烟雨下遇见转角回眸的人。

年长才知生活之不易,无病无灾是人生最大幸事,外婆前前后后得过三次大病,也在这些大病中看透了这人生,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从那简短的言语中看得了人生,那时候我不知道其中奥妙,在后来的日子中阅读时读到一些佛经才知晓道理,我们就是这样,都后知后觉,用最大的成本换取当初最不在意的东西。外婆育有三女二子,各自成家立业,过民族年时总会相约三代人欢聚一堂,26人聚在一起粗茶淡饭,孩童作伴总觉欢乐。

日子往前,我在我这一代最为年长,与外公外婆相伴过清贫日子,甚有一度为三餐担忧,曾无菜可食,便去邻居张婶菜地里掐南瓜瓜尖,清水放盐柴火烹煮,我们四人便度一日,而那时我最不喜食南瓜瓜尖,食时总觉咽部痒,难以下咽,便打些许汤液泡饭食之,迅速逃离。后来,不上学堂之际,便取筛网去田间捞小鱼、泥鳅、鳝鱼之类,捞完东边去西边,捞完下田去后山,有时收获少之可怜,有时收获颇丰,常一半油炸,一半泡于油水之中,存而食之。多半是贪玩于水中,半是尚可食肉开荤,那时田间有许多可食之物,而今普施农药,可食之物日渐消失殆尽,不可寻那份清贫记忆,也不愿再忆。

这些年岁流转,外公外婆头发花白,外公更是腰椎间盘和肾结石折磨,外婆却常伴于其左右,偶尔互相挑逗取笑对方,从前不敢在长辈面前饮酒,而今与外公同桌共饮,虽不会饮用白酒,入口而咽便不觉酒之辛辣,甚则有时,入席便让我去取酒而饮,我常以开车不饮酒为拒,实则酒之度数太高,不耐受其烧心。有一次在席上,外公说:“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外婆悄悄的说,这是他这一生的写照,无须多想,外婆如此说道,便不做他想。这几年,随着生活一天天的改善,外婆时常会接济寨子里面困难的人们,我想:淋过雨的人,都想着为正在淋雨的人撑一把伞。

年岁流转是最无情的,总会疼了那么一段时光,苦了那么一段日子,过往总成过往,偶可怀念,不可沉沦,让苦难随岁月流转销声匿迹于长河之中,至于未来,尚可理想,回去工作在隔壁乡镇,隔三差五的伴于外公外婆膝旁,饮粗茶、食淡饭,以我黑发伴白发,且与岁月共白头,此为无憾,且与岁月流转,相伴时光慢慢长,不负于岁月,不负于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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