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缘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我去看看孩子。”李栋梁去了卧室。
王新喜压低嗓音:“我走了,改天再来。”
“你在干嘛!”听声,是李栋梁在卧室发火。
李春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发啥火呢?”
李栋梁气哼哼的:“妈,你怎么能让孩子上网呢?”
王新喜想走来着,想了想,决定先不走,就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李春梅说:“你看清楚,孩子在干嘛?”
李栋梁凑到跟前,顿时惊呆了:“这?”
李乐彤黑着小脸:“不鼓励我就算了,进了门,不管青红皂白就吼,算个啥嘛,我跟奶奶最近别提多辛苦啦。哼!还有王爷爷,诚心诚意地给我辅导作文,你连个感激话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李栋梁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事情是这样的,是我请了你王叔来给孩子辅导作文,你王叔是市一中的名师,也是江山文学网的大腕,时常在文学网站、文联办讲座呢。至于过程,你问孩子吧,我不多说。”
李栋梁的目光转向了儿子。
李乐彤“哼”了一声:“王爷爷讲得可认真、可仔细了,害怕我听不懂,一个知识点,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遍,直到我弄懂为止。他从素材选择、写作架构、句子构造、文笔思路等方面,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是不知道,我这三个月,过得多么的辛苦,又多么的有意义。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拉个臭脸给谁看呢。他还鼓励我在江山文学网的萌芽社团发表文章呢。你是不知道,我最早是很担心的,生怕被退稿,被旁人说得一无是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我才有了勇气发表了我的文章,结果呢,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那里的老师和他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的,给我加油、给我鼓劲。有社团老师的鼓励,有王爷爷的指导,还有奶奶的关心,我的写作水平才慢慢提高了。”
“妈,这些,你怎么不给我说啊。”李栋梁耷拉着脑袋瓜子,“还有王叔,我以后见了,哪有脸问人家呢,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说到那个份上,王新喜急急地走过去:“栋梁啊,你妈妈是在为你分忧啊。她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想着该怎么帮你解决。”
谁知,李乐彤插了一句:“越大越不懂事啊。”
李春梅倒被逗笑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事啊。”
李乐彤握着小拳头:“我比爸爸懂事。”
李栋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咱家乐彤比我懂事。”
六
在公司正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李栋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紧接着手机就响了,接了电话,他赶紧开车火速赶往市中心医院。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王新喜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手术伤口疼不?”
李春梅摇摇头。
“浑身上下有哪里难受不?”
李春梅摇摇头。
“想吃啥?我回家去做。”
李春梅摇摇头。
“哦,我知道,你是想儿子和孙子了。”
李春梅有气无力地说:“你歇会儿。”
“我不累,又没干啥累活,我有的是劲。”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回想着往事,李栋梁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那我去打点开水。”王新喜提起水壶,扭头瞧见了李栋梁,“栋梁来了,刚刚到的?快坐,快坐。”
李栋梁鞠躬致歉:“王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孩子,你没有错,你对着呢。”
“不,不,我应该换位思考,多替我妈着想的,不该只想着我。”
“你能那么想,便是你妈的好孩子。”
“叔,我妈以后,就劳烦您费心啦。”李栋梁再次鞠躬。
李春梅啥也没说,眼角涌出了两滴浑浊的热泪。
王新喜紧紧握着李栋梁的手:“你放心,叔一定尽心尽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好了。”李栋梁说,“妈,等你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块住,还有王叔,大家伙住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
王新喜笑了笑:“你是好孩子,能那么想,你妈很高兴,但是啊,我和你妈,不能去,去了等于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个,而且啊,我们有我们的‘江山’,我们有我们的‘社团’。”
“江山?社团?这些?”那些话听得李栋梁有些懵懂,“妈,王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你们不能那样的,我成外人了?”
“江山是国内十大著名传统文学网站之一的江山文学网,社团是江山文学网的所有社团,连这最基本的都记不住,还当自己是大人啊。”不知在何时,李乐彤的身影闪电般地闪现在了病床前,“奶奶和王爷爷,还有我,都是江山文学网的一员,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童言无忌,听来,倒也令当事人欢喜。李春梅和王新喜对视片刻,啥也没说,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我去看看孩子。”李栋梁去了卧室。
王新喜压低嗓音:“我走了,改天再来。”
“你在干嘛!”听声,是李栋梁在卧室发火。
李春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发啥火呢?”
李栋梁气哼哼的:“妈,你怎么能让孩子上网呢?”
王新喜想走来着,想了想,决定先不走,就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李春梅说:“你看清楚,孩子在干嘛?”
李栋梁凑到跟前,顿时惊呆了:“这?”
李乐彤黑着小脸:“不鼓励我就算了,进了门,不管青红皂白就吼,算个啥嘛,我跟奶奶最近别提多辛苦啦。哼!还有王爷爷,诚心诚意地给我辅导作文,你连个感激话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李栋梁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事情是这样的,是我请了你王叔来给孩子辅导作文,你王叔是市一中的名师,也是江山文学网的大腕,时常在文学网站、文联办讲座呢。至于过程,你问孩子吧,我不多说。”
李栋梁的目光转向了儿子。
李乐彤“哼”了一声:“王爷爷讲得可认真、可仔细了,害怕我听不懂,一个知识点,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遍,直到我弄懂为止。他从素材选择、写作架构、句子构造、文笔思路等方面,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是不知道,我这三个月,过得多么的辛苦,又多么的有意义。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拉个臭脸给谁看呢。他还鼓励我在江山文学网的萌芽社团发表文章呢。你是不知道,我最早是很担心的,生怕被退稿,被旁人说得一无是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我才有了勇气发表了我的文章,结果呢,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那里的老师和他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的,给我加油、给我鼓劲。有社团老师的鼓励,有王爷爷的指导,还有奶奶的关心,我的写作水平才慢慢提高了。”
“妈,这些,你怎么不给我说啊。”李栋梁耷拉着脑袋瓜子,“还有王叔,我以后见了,哪有脸问人家呢,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说到那个份上,王新喜急急地走过去:“栋梁啊,你妈妈是在为你分忧啊。她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想着该怎么帮你解决。”
谁知,李乐彤插了一句:“越大越不懂事啊。”
李春梅倒被逗笑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事啊。”
李乐彤握着小拳头:“我比爸爸懂事。”
李栋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咱家乐彤比我懂事。”
六
在公司正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李栋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紧接着手机就响了,接了电话,他赶紧开车火速赶往市中心医院。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王新喜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手术伤口疼不?”
李春梅摇摇头。
“浑身上下有哪里难受不?”
李春梅摇摇头。
“想吃啥?我回家去做。”
李春梅摇摇头。
“哦,我知道,你是想儿子和孙子了。”
李春梅有气无力地说:“你歇会儿。”
“我不累,又没干啥累活,我有的是劲。”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回想着往事,李栋梁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那我去打点开水。”王新喜提起水壶,扭头瞧见了李栋梁,“栋梁来了,刚刚到的?快坐,快坐。”
李栋梁鞠躬致歉:“王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孩子,你没有错,你对着呢。”
“不,不,我应该换位思考,多替我妈着想的,不该只想着我。”
“你能那么想,便是你妈的好孩子。”
“叔,我妈以后,就劳烦您费心啦。”李栋梁再次鞠躬。
李春梅啥也没说,眼角涌出了两滴浑浊的热泪。
王新喜紧紧握着李栋梁的手:“你放心,叔一定尽心尽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好了。”李栋梁说,“妈,等你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块住,还有王叔,大家伙住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
王新喜笑了笑:“你是好孩子,能那么想,你妈很高兴,但是啊,我和你妈,不能去,去了等于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个,而且啊,我们有我们的‘江山’,我们有我们的‘社团’。”
“江山?社团?这些?”那些话听得李栋梁有些懵懂,“妈,王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你们不能那样的,我成外人了?”
“江山是国内十大著名传统文学网站之一的江山文学网,社团是江山文学网的所有社团,连这最基本的都记不住,还当自己是大人啊。”不知在何时,李乐彤的身影闪电般地闪现在了病床前,“奶奶和王爷爷,还有我,都是江山文学网的一员,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童言无忌,听来,倒也令当事人欢喜。李春梅和王新喜对视片刻,啥也没说,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我去看看孩子。”李栋梁去了卧室。
王新喜压低嗓音:“我走了,改天再来。”
“你在干嘛!”听声,是李栋梁在卧室发火。
李春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发啥火呢?”
李栋梁气哼哼的:“妈,你怎么能让孩子上网呢?”
王新喜想走来着,想了想,决定先不走,就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李春梅说:“你看清楚,孩子在干嘛?”
李栋梁凑到跟前,顿时惊呆了:“这?”
李乐彤黑着小脸:“不鼓励我就算了,进了门,不管青红皂白就吼,算个啥嘛,我跟奶奶最近别提多辛苦啦。哼!还有王爷爷,诚心诚意地给我辅导作文,你连个感激话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李栋梁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事情是这样的,是我请了你王叔来给孩子辅导作文,你王叔是市一中的名师,也是江山文学网的大腕,时常在文学网站、文联办讲座呢。至于过程,你问孩子吧,我不多说。”
李栋梁的目光转向了儿子。
李乐彤“哼”了一声:“王爷爷讲得可认真、可仔细了,害怕我听不懂,一个知识点,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遍,直到我弄懂为止。他从素材选择、写作架构、句子构造、文笔思路等方面,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是不知道,我这三个月,过得多么的辛苦,又多么的有意义。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拉个臭脸给谁看呢。他还鼓励我在江山文学网的萌芽社团发表文章呢。你是不知道,我最早是很担心的,生怕被退稿,被旁人说得一无是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我才有了勇气发表了我的文章,结果呢,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那里的老师和他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的,给我加油、给我鼓劲。有社团老师的鼓励,有王爷爷的指导,还有奶奶的关心,我的写作水平才慢慢提高了。”
“妈,这些,你怎么不给我说啊。”李栋梁耷拉着脑袋瓜子,“还有王叔,我以后见了,哪有脸问人家呢,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说到那个份上,王新喜急急地走过去:“栋梁啊,你妈妈是在为你分忧啊。她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想着该怎么帮你解决。”
谁知,李乐彤插了一句:“越大越不懂事啊。”
李春梅倒被逗笑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事啊。”
李乐彤握着小拳头:“我比爸爸懂事。”
李栋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咱家乐彤比我懂事。”
六
在公司正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李栋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紧接着手机就响了,接了电话,他赶紧开车火速赶往市中心医院。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王新喜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手术伤口疼不?”
李春梅摇摇头。
“浑身上下有哪里难受不?”
李春梅摇摇头。
“想吃啥?我回家去做。”
李春梅摇摇头。
“哦,我知道,你是想儿子和孙子了。”
李春梅有气无力地说:“你歇会儿。”
“我不累,又没干啥累活,我有的是劲。”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回想着往事,李栋梁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那我去打点开水。”王新喜提起水壶,扭头瞧见了李栋梁,“栋梁来了,刚刚到的?快坐,快坐。”
李栋梁鞠躬致歉:“王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孩子,你没有错,你对着呢。”
“不,不,我应该换位思考,多替我妈着想的,不该只想着我。”
“你能那么想,便是你妈的好孩子。”
“叔,我妈以后,就劳烦您费心啦。”李栋梁再次鞠躬。
李春梅啥也没说,眼角涌出了两滴浑浊的热泪。
王新喜紧紧握着李栋梁的手:“你放心,叔一定尽心尽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好了。”李栋梁说,“妈,等你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块住,还有王叔,大家伙住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
王新喜笑了笑:“你是好孩子,能那么想,你妈很高兴,但是啊,我和你妈,不能去,去了等于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个,而且啊,我们有我们的‘江山’,我们有我们的‘社团’。”
“江山?社团?这些?”那些话听得李栋梁有些懵懂,“妈,王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你们不能那样的,我成外人了?”
“江山是国内十大著名传统文学网站之一的江山文学网,社团是江山文学网的所有社团,连这最基本的都记不住,还当自己是大人啊。”不知在何时,李乐彤的身影闪电般地闪现在了病床前,“奶奶和王爷爷,还有我,都是江山文学网的一员,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童言无忌,听来,倒也令当事人欢喜。李春梅和王新喜对视片刻,啥也没说,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我去看看孩子。”李栋梁去了卧室。
王新喜压低嗓音:“我走了,改天再来。”
“你在干嘛!”听声,是李栋梁在卧室发火。
李春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发啥火呢?”
李栋梁气哼哼的:“妈,你怎么能让孩子上网呢?”
王新喜想走来着,想了想,决定先不走,就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李春梅说:“你看清楚,孩子在干嘛?”
李栋梁凑到跟前,顿时惊呆了:“这?”
李乐彤黑着小脸:“不鼓励我就算了,进了门,不管青红皂白就吼,算个啥嘛,我跟奶奶最近别提多辛苦啦。哼!还有王爷爷,诚心诚意地给我辅导作文,你连个感激话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李栋梁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事情是这样的,是我请了你王叔来给孩子辅导作文,你王叔是市一中的名师,也是江山文学网的大腕,时常在文学网站、文联办讲座呢。至于过程,你问孩子吧,我不多说。”
李栋梁的目光转向了儿子。
李乐彤“哼”了一声:“王爷爷讲得可认真、可仔细了,害怕我听不懂,一个知识点,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遍,直到我弄懂为止。他从素材选择、写作架构、句子构造、文笔思路等方面,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是不知道,我这三个月,过得多么的辛苦,又多么的有意义。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拉个臭脸给谁看呢。他还鼓励我在江山文学网的萌芽社团发表文章呢。你是不知道,我最早是很担心的,生怕被退稿,被旁人说得一无是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我才有了勇气发表了我的文章,结果呢,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那里的老师和他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的,给我加油、给我鼓劲。有社团老师的鼓励,有王爷爷的指导,还有奶奶的关心,我的写作水平才慢慢提高了。”
“妈,这些,你怎么不给我说啊。”李栋梁耷拉着脑袋瓜子,“还有王叔,我以后见了,哪有脸问人家呢,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说到那个份上,王新喜急急地走过去:“栋梁啊,你妈妈是在为你分忧啊。她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想着该怎么帮你解决。”
谁知,李乐彤插了一句:“越大越不懂事啊。”
李春梅倒被逗笑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事啊。”
李乐彤握着小拳头:“我比爸爸懂事。”
李栋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咱家乐彤比我懂事。”
六
在公司正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李栋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紧接着手机就响了,接了电话,他赶紧开车火速赶往市中心医院。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王新喜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手术伤口疼不?”
李春梅摇摇头。
“浑身上下有哪里难受不?”
李春梅摇摇头。
“想吃啥?我回家去做。”
李春梅摇摇头。
“哦,我知道,你是想儿子和孙子了。”
李春梅有气无力地说:“你歇会儿。”
“我不累,又没干啥累活,我有的是劲。”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回想着往事,李栋梁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那我去打点开水。”王新喜提起水壶,扭头瞧见了李栋梁,“栋梁来了,刚刚到的?快坐,快坐。”
李栋梁鞠躬致歉:“王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孩子,你没有错,你对着呢。”
“不,不,我应该换位思考,多替我妈着想的,不该只想着我。”
“你能那么想,便是你妈的好孩子。”
“叔,我妈以后,就劳烦您费心啦。”李栋梁再次鞠躬。
李春梅啥也没说,眼角涌出了两滴浑浊的热泪。
王新喜紧紧握着李栋梁的手:“你放心,叔一定尽心尽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好了。”李栋梁说,“妈,等你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块住,还有王叔,大家伙住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
王新喜笑了笑:“你是好孩子,能那么想,你妈很高兴,但是啊,我和你妈,不能去,去了等于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个,而且啊,我们有我们的‘江山’,我们有我们的‘社团’。”
“江山?社团?这些?”那些话听得李栋梁有些懵懂,“妈,王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你们不能那样的,我成外人了?”
“江山是国内十大著名传统文学网站之一的江山文学网,社团是江山文学网的所有社团,连这最基本的都记不住,还当自己是大人啊。”不知在何时,李乐彤的身影闪电般地闪现在了病床前,“奶奶和王爷爷,还有我,都是江山文学网的一员,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童言无忌,听来,倒也令当事人欢喜。李春梅和王新喜对视片刻,啥也没说,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一
“妈,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事,我不答应,你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罢,李栋梁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儿子的话,李春梅听了,心痛极了,可她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总不能天天“一哭二饿三上吊”吧,她更清楚儿子的性格,要是逼问得紧了,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又想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急切想得到万全之策的念头在心间快速凝聚着。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李春梅拖着沉重的步伐,起身去开门,拉开门一看,见是王新喜在外面,又准备把门关住,“你以后别来了。”
王新喜握着门把手,不让关门:“看样子你儿子不同意,我能理解,也能预料到,但咱们的事,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咱们还得努力。”
“不放弃,又能如何?你是没见,我儿子的主意有多么的正。”
“办法肯定有,我还就不信了,你儿子油盐不进。”
“说得轻松,你有啥办法?”
“先让我进门啊,站在你家门口说话,显得你这主人不好客。”
李春梅让王新喜进门,关了门:“这下,总能说了吧。”
“按理说,咱们的事,对你儿子来说,是好事,他应该同意才对,照我分析,他应该是碰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才会反对的。你想想啊,咱们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他不就轻松了吗?”
“话是那么说,我儿子那人,我了解,他是怕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你可以从侧面问一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那我晚上打电话问问儿媳妇。”
“你就说,你想他们了,让他们一家人都回来,然后仔细观察。”
“我也怪想我那宝贝孙子的。我想想啊,都半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光在电话里听声,听得我心里怪想念的。”
“不说那些了,说说咱们共同的爱好吧。”
“有啥说的,最近啊,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你厉害,散文、现代诗、古体诗,三天一首,五天一组,羡慕死我了。”
“我那一大堆,不如你一篇小小说。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那篇绝品小说,我读了十几遍呢,再看看我,哪有绝品啊?社长时常把你挂在嘴上,哪里还记得我啊?你看看在微信群里,咱们社团那些文友,哪个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又有几个记着我呢?大家伙都盼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今年组织的大型征文活动中拿个大奖呢。”
“乱说啥呢?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哪来得大奖?”
“别说那些丧气话,你的实力,我清楚。这会,心情好点了没?”
“稍稍好了一些。”李春梅叹着气,“可?哎!”
“事情,会圆满解决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那样,不好。”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二
王新喜是市一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李春梅是市三中的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他们是同龄人,退休前谁也不认识谁,他们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他们是在市文联组织的户外朗读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瞅着已经过上最美的夕阳红晚年生活了,老伴却突然间撒手人寰。得知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后,有着“月下老人”美称的市文联秘书长就开始忙活着为他们牵线搭桥。起初,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在市文联秘书长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讲着大道理。他们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然是明事理的,经过冷静思考后,也都明白市文联秘书长也是一片好心。他们还清楚,他们要是能成,最省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
李春梅还好说,孩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新喜就不行了,孩子一家住在国外,已经连着几年没回来了。市文联秘书长不仅仅是“月下老人”,还在江山文学网创办了社团,王新喜便是社团的八大创始人之一,也是李春梅“江山之行”的引路人。
有一天,朗读活动结束以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新喜和李春梅在牡丹园里转了转。太阳暖暖的。各色牡丹花儿争相斗艳。牡丹园里,人流如织。赏花途中,一不小心,准会踩了旁人的脚。
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李春梅指着不远处的木凳子:“歇歇吧。”
“行,那就歇歇。”王新喜应了,朝着那边走去。
坐下后,王新喜打开手机:“看看,我最近的战果。”
李春梅凑到跟前:“好家伙,那都是你写的?”
“这还有假?”
“你真了不起,那些红颜色的豆豆是啥意思?”
“那是精品,就是优秀的文章。”
“挺好的,对了,你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图出名,不图挣钱,只是坚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给自己找点事干,为我,为我的子孙后代,多留点有意义的东西。”
“有意义?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有啥奇怪的?我的初衷就是这个目的,很纯粹、很纯粹的。”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很多,很多,就像我写的时代变迁故事。”
“这有什么神奇的呢?不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吗?”
“那些故事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多人不愿意记在脑子里的,但于我而言,却充满了价值。等几十年以后,我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时,只要看到文章里描写的情景,我想,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
“真的吗?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肯定的,就拿碌碡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但村里的老人看到它,便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来。大家都说村东头的李老太太记性差,但吆喝着老黄牛拉碌碡碾场的事,她记得特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你那么说,也对着呢,合情合理。”李春梅点了点头,“你的看法,我认同,是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正说着,王新喜的手机响了,他边念叨着“这是谁呀”边接了。
“我是中国邮政的快递员,请问您是王新喜先生吗?”
“我是王新喜,有什么事吗?”
“我有您一个快递,上面写着是奖杯,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奖杯?我这会儿在外面,麻烦你放在我们小区门卫室吧。”
“好的,好的,您及时取件,有问题,给我或者客服打电话。”
“有劳你辛苦跑一趟,谢谢了,谢谢了。”
李春梅马上来了兴致,追问着:“干啥的奖杯?”
王新喜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着网页上的一篇精品文章:“就是这篇,得了江山年度大型征文三等奖。”
“了不起啊!了不起!”夸赞的同时,李春梅的心里痒痒的,你能写,我断定我也能写,你能拿奖杯,我肯定也能拿奖杯。
三
李栋梁带着老婆孩子在星期五的晚上赶了回来。
在饭桌上,李春梅不断给孙子李乐彤的碗里夹菜:“宝贝,多吃点,多吃点,看看,都瘦成啥样了,瞧把奶奶心疼的。”
“我胖了,”李乐彤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奶奶,我都吃撑了。”
“明明瘦了,”李春梅笑着,“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撑了呢?”
李栋梁嘱咐着:“我和你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和奶奶待在家里吧,待我们忙完了,过来接你。还有啊,你那作文,得下功夫。”
“有事,你们忙你们的。”李春梅追问,“孩子作文怎么啦?”
李栋梁和妻子交换着眼神。
李春梅催问着:“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李乐彤低垂着小脑袋:“奶奶,我不会写作文,时常是班里倒数。”
李春梅有点生气:“怎么没人给我说?我是干啥的,你们忘了?”
李栋梁撇着嘴、翻着白眼:“你又不是教语文的?”
“谁说数学老师不会写文章?我就,”猛然间,李春梅想明白一些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间一喜,计上心头,“难怪你最近心情不好,弄了半天是这个事啊,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着呢,我是数学老师,但我也认识语文老师啊。咱们市三中,有名气的,多着呢。”
李栋梁拍着大腿,高兴极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看看吧,我们两口子最近都忙乱套了,我这脑子是怎么了,明明身边就有现成的名师,硬是没想起来。妈,那孩子作文的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孩子和我住两天,我保证,能提高写作水平。”李春梅轻轻抚摸着李乐彤的后脑勺,“我娃,怎么可能不会写作文呢,慢慢来,肯定能和奶奶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李栋梁夫妻二人的手机不断交替响着。
见状,李春梅说:“你们去忙吧,让孩子这两天先跟着我吧。”
嘱咐了孩子几句,他们便离开了。
李春梅抱着孙子轻声细语地问:“宝贝,奶奶做饭好吃不好吃?”
李乐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和奶奶在一块,高兴不高兴?”
“高兴,他们都不搭理我,成天在忙活。”
“那,奶奶让你帮个忙,你愿意不愿意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要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好,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四
“妈,有件事绝了,咱家乐彤的作文竟然及格啦。前一阵,时常是不及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有办法啦,你要相信我。”
“那是这样,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准时送孩子去你那里。”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春梅给王新喜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接下来,还得辛苦你忙活一阵子,孩子的作文,就拜托你这位老把式了。”
王新喜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明明你就可以辅导,而且水平比我高得多,还找我干啥?你坐在跟前,我哪敢开口说话啊?我这是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呢。你是不知道,给孩子讲解,我压力大得很。”
“孩子作文这件事,必须是你的功劳,否则,咱们这事难。”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争取让孩子早日写出绝品。”
“我孙子当然能写出绝品,我能写出来,他一定也能的。”
“要是他哪一天真能写出绝品,我也出去显摆三两天。”
“那你得继续加油,孩子的写作水平目前是提高了一些,但离绝品,还差得老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孩子是不得要领,看别人成绩好,有些自卑,他爸妈又都忙着,幸亏啊,还有你这奶奶呢。现在这孩子,看着幸福,也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对了,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你说。”
“我想把孩子写的作文,发表在江山文学萌芽社团。”
“当然可以了,这是孩子进步最直接的见证,他来写,你来发表。”
“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呢,是你在辅导呢。”
“让孩子也看看萌芽社团的其它文章,同龄孩子的,最好。”
“我也是那么想的。”
五
三个月,一闪而过,李乐彤的作文,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李栋梁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前一阵子,公司事多,加上孩子的作文,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在李春梅面前说了很多气话,事后,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凑巧又是母亲节,他在商场买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方面是感谢她,另外啊,也有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她住着学校分的小房子,或许是在那里住了一辈子的缘故,她不习惯去他的新房住,他也就不勉强,他明白她的心思。唯一的不足是离得稍稍远了些,好在他开着车,倒不显得路途过于遥远。
此时此刻,李春梅和王新喜正欢欢喜喜地聊着天、聊着地、聊着社团、聊着江山,还有李春梅最近刚刚发表的那篇绝品小说。
“我就说嘛,你肯定还能写出绝品,看看,是不是又拿了?”
“啥吗?运气,运气好而已。”
“我怎么没有那个好运气呢?我想绝品,都想得差点发疯了。”
“这个,不可过于执念啊。”
“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你比我入门晚,我这老脸挂不住啊。社团里,市文联,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门的。可我这前浪啊……”
“你这前浪被我这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可不是嘛?”
“你应该自豪才对,你想想,你带出了能写绝品的人。你厉害不厉害?就比如郭靖,当了北侠,江南七怪那些当师父的,也沾光……”
李栋梁跑着上了楼,他刚刚想敲门,却没敲门,用钥匙打开门,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打开门一看,刚刚的好心情转瞬间没了。
王新喜正想调侃几句,见李栋梁回来了,马上转换了语气:“栋梁回来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李春梅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招呼:“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啊?”
李栋梁是有点烦王新喜,但也不至于见面不打招呼,就顺道生硬地问候了几句:“王叔好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着吧?”
王新喜说:“感谢记挂,叔好着呢,好着呢。”
“孩子呢?”李栋梁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手镯,“妈,母亲节快乐。”
“买这干啥?乱花钱。”李春梅笑着接住,“孩子在卧室学习呢。”
“我去看看孩子。”李栋梁去了卧室。
王新喜压低嗓音:“我走了,改天再来。”
“你在干嘛!”听声,是李栋梁在卧室发火。
李春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发啥火呢?”
李栋梁气哼哼的:“妈,你怎么能让孩子上网呢?”
王新喜想走来着,想了想,决定先不走,就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李春梅说:“你看清楚,孩子在干嘛?”
李栋梁凑到跟前,顿时惊呆了:“这?”
李乐彤黑着小脸:“不鼓励我就算了,进了门,不管青红皂白就吼,算个啥嘛,我跟奶奶最近别提多辛苦啦。哼!还有王爷爷,诚心诚意地给我辅导作文,你连个感激话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李栋梁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事情是这样的,是我请了你王叔来给孩子辅导作文,你王叔是市一中的名师,也是江山文学网的大腕,时常在文学网站、文联办讲座呢。至于过程,你问孩子吧,我不多说。”
李栋梁的目光转向了儿子。
李乐彤“哼”了一声:“王爷爷讲得可认真、可仔细了,害怕我听不懂,一个知识点,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遍,直到我弄懂为止。他从素材选择、写作架构、句子构造、文笔思路等方面,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是不知道,我这三个月,过得多么的辛苦,又多么的有意义。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拉个臭脸给谁看呢。他还鼓励我在江山文学网的萌芽社团发表文章呢。你是不知道,我最早是很担心的,生怕被退稿,被旁人说得一无是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我才有了勇气发表了我的文章,结果呢,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那里的老师和他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的,给我加油、给我鼓劲。有社团老师的鼓励,有王爷爷的指导,还有奶奶的关心,我的写作水平才慢慢提高了。”
“妈,这些,你怎么不给我说啊。”李栋梁耷拉着脑袋瓜子,“还有王叔,我以后见了,哪有脸问人家呢,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说到那个份上,王新喜急急地走过去:“栋梁啊,你妈妈是在为你分忧啊。她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想着该怎么帮你解决。”
谁知,李乐彤插了一句:“越大越不懂事啊。”
李春梅倒被逗笑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事啊。”
李乐彤握着小拳头:“我比爸爸懂事。”
李栋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咱家乐彤比我懂事。”
六
在公司正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李栋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紧接着手机就响了,接了电话,他赶紧开车火速赶往市中心医院。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王新喜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手术伤口疼不?”
李春梅摇摇头。
“浑身上下有哪里难受不?”
李春梅摇摇头。
“想吃啥?我回家去做。”
李春梅摇摇头。
“哦,我知道,你是想儿子和孙子了。”
李春梅有气无力地说:“你歇会儿。”
“我不累,又没干啥累活,我有的是劲。”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回想着往事,李栋梁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那我去打点开水。”王新喜提起水壶,扭头瞧见了李栋梁,“栋梁来了,刚刚到的?快坐,快坐。”
李栋梁鞠躬致歉:“王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孩子,你没有错,你对着呢。”
“不,不,我应该换位思考,多替我妈着想的,不该只想着我。”
“你能那么想,便是你妈的好孩子。”
“叔,我妈以后,就劳烦您费心啦。”李栋梁再次鞠躬。
李春梅啥也没说,眼角涌出了两滴浑浊的热泪。
王新喜紧紧握着李栋梁的手:“你放心,叔一定尽心尽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好了。”李栋梁说,“妈,等你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块住,还有王叔,大家伙住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
王新喜笑了笑:“你是好孩子,能那么想,你妈很高兴,但是啊,我和你妈,不能去,去了等于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个,而且啊,我们有我们的‘江山’,我们有我们的‘社团’。”
“江山?社团?这些?”那些话听得李栋梁有些懵懂,“妈,王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你们不能那样的,我成外人了?”
“江山是国内十大著名传统文学网站之一的江山文学网,社团是江山文学网的所有社团,连这最基本的都记不住,还当自己是大人啊。”不知在何时,李乐彤的身影闪电般地闪现在了病床前,“奶奶和王爷爷,还有我,都是江山文学网的一员,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童言无忌,听来,倒也令当事人欢喜。李春梅和王新喜对视片刻,啥也没说,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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