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嬗变

临近小年了,刘根决定进城一趟,说是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事情,顺便带他的小儿子刘孝心去医院瞧瞧。
  腊月二十三,一大清早,在城里的御景半岛花园的围墙外面阴影里,传来了一老一小的说话声。在这五点钟左右,天还没亮,沿街的商铺和人家都还没开门,只有几百米趟开外的路口早点摊的灯在亮着,在凌冽的风中,显得那么的孤单与无助,但也给早起赶路的人带来一丝光亮与温暖。这爷俩的对话声也给这冷清死静的街道上带来一些活气,就是有些孤零零的味道。
  “爸,你说我们能见到我哥他们?”刘孝心有点不放心地望着蹲在墙角的刘根。
  “肯定能见到的,不过待儿见到你哥,别乱说话。”刘根紧捂着衣领,吧嗒打着打火机,猛地吸了一口烟。
  “为啥?”
  “叫你叫,你叫就得了,哪来那么多的为啥?”
  “爸,我叫就是,干嘛老打我头呀,疼。”
  “知道疼,是吧,谁叫你不长记性?”
  “我们都来两天了,连哥嫂子他们影子都没见到。爸,我看就算了吧,要不我们先回去。”
  “爸,你什么老是弹我头,真的很疼。”
  “能不要回来吗?那是你的救命钱,况且下个月你还要动手术,把你体内的钢板摘掉。同时我已答应你四爷爷,帮他要回他借给你哥的钱。如果我们空着手回去,我这张老脸往那搁?”刘根又狠狠地弹了刘孝心的小脑瓜几下,责备着刘孝心的不是。
  “爸,有点冷。”稚嫩的声音有些许发抖。
  “穿那么多还冷呀,要不就起来跑动跑动呗。”
  “不是我,是鸡,你看它们在发抖。”只见,在远处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胖墩墩的十一二岁左右的的刘孝心,使劲拉自己的棉衣下摆盖住鸡笼,并从衣兜裡掏出一把玉米粒撒在鸡笼前面。一阵重重的叹息声在黑暗中深深地响起,哎……
  “爸,你什么知道今天我们一定可以见到我哥他们?我们来这都两天了,我哥他们家白天窗户紧闭,晚上黑灯瞎火的。”刘孝心也不抬就嘟囔起来。
  “哎,这不是昨天我给这小区门卫一包芙蓉王,那保安才悄悄地告诉我,你哥他们这一段时间都在六点多就出门了,晚上即使在家也不开灯,连车子都放在小区外面的马路边上。”刘根的在一阵咳嗽后,捏了捏鼻子,哈了一口气,搓搓手,有点不情愿再去谈这个话题儿。
  “难怪我们老是见不着他们,我哥他们不是在电话里埋怨说,他们单位年前的工作任务特多的,要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恐怕到大年三十都忙不完。今年回老家过年的愿意可能也要泡汤。”刘孝心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鸡笼,不解地看着刘根。
  刘根一直盯着小区门口,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门,只有门卫室里的人影在晃动。
  “心儿呀,你冷的话,来一口酒,就暖和多了。刘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就着瓶口抿上一口,递给刘孝心。
  刘孝心摆摆手,我不冷。
  “爸,有人出来了。”刘孝心眼尖,天虽然还有点暗,但那身板就是烧成灰刘孝心也认得出,刘孝心拎起鸡笼,“嗖”地就跑过去。
  “顺哥,嫂子,早。”刘孝心不顾腰痛直直地站在刘孝顺的面前,顺手递过鸡笼,“给,这是家里带来的土鸡。”
  “啊,吓死人啦,孝心,你什么会在这里?”刘孝顺退了一步,探过头来,扶了扶眼镜,手按在胸口,“就你一个人来的?”
  说着,刘孝顺阴着脸就把刘孝心拉到围墙边上,指着他鼻子刚要骂开。刘根“咳呵”咳嗽一声,跺跺有点发麻的脚,从黑暗里走出来。
  “爸,你什么也来了。”刘孝顺赶紧松手,马上满脸赔笑着,“你们来了,什么也不打我电话。”
  “我就不能来吗?”刘根面无表情地瞪了刘孝顺一眼,“我看你们也比较忙,就直说吧,我这次来主要跟你要回四爷和你弟借给你的钱。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人家也要等米下锅的,你弟他下个月也要动手术。”
  “这,这,我们都还没有发工资呢?爸。”刘孝顺不安地回过头看不远处他那不耐烦的婆娘,吞吞吐吐,“爸,你这不是要逼死我,可我们现在真的没钱。”
  说着,刘孝顺扭过头要走,刘根马上抓住刘孝顺的手不放,从不红脸的刘根也发火了,“顺儿呀,你先摸摸你的良心再说,做事可不可以如此呀!做人要懂得感恩,喝水不忘挖井人;做事要讲诚信,言出必行。当初你是什么跟乡里乡亲说的,你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说你如果借不到钱,你们可要破产与失业,乡亲们看你们可怜,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才肯借给你钱。现在你一句没钱就撇得一干二净了,你还是个男人吗?”
  “爸,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可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了,我不会赖账的。我们俩不是一时周转不过来吗,我又没说不还。”刘孝顺有点急了,急扳开刘根的手,挣扎着,脸上时而红时而阴。
  刘孝心自始至终一直在忍着,但他见到刘孝顺的举动和活语后,也摁不住心中的火,用身子挺过来拦住刘孝顺,“哥,我的那一份你可以暂时缓一下,可四爷爷的钱就不行,不就是4、5千元吗,这可是四爷爷的棺材钱呀,哥哥。现在四爷爷已病卧在床,喝不下粥,只靠水沾嘴唇喂营养液续命了,你真的这么铁了心吗?”
  听到这,刘孝顺愣了一下,紧皱眉头,左右打量着刘根和刘孝心,有点恼火地从自己的公文包掏出一叠钱,塞到刘根的手中,气呼呼地说:“爸,我现在就只有这些钱了,应该够还四爷爷那份,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孝心,还有你的那份就按协议书走,不要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病来做要挟人家。”
  刘孝顺甩掉刘根的手,推开刘孝心,狼狈地跑开。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谩骂声和一个响亮的巴掌,刘根两眼呆呆地望着远去刘孝顺的背影,摇摇头,浑身在发抖,小心地摸着刘孝心的头,哽咽着:“心儿,爹对不住你呀。你哥他……”
  “爸,别这么说,哥也许真的有他难处。”刘孝心抬头望着天空,鼻子有点发酸。
  “你看看,还差五六百才够数,这哪跟哪呀。”刘根气得跺脚,捏着手中的钱,眼里冒火。
  “爸,别急,急坏了身子不值得,我卡里还有些钱。”刘孝心安慰着他父亲。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刘孝心搀扶着他父亲靠在墙角边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里,他们好像是多余的人,孤零零的。
  
  二
  “老根头,你什么在这里。我们好久不见了。”一位年近六旬的满头花白的女子,站在刘根面前,惊讶地叫起来,“你是来跟你儿子住这?该享福啦。”
  刘根挠挠后脑勺,硬挤出生硬生硬的笑容,“那有这回事,我们来找他商量办点事。哦,娅陆,这么早你要去哪?”
  “买菜。”
  “陆阿姨,你好啊。”刘孝心心直口快笑着说,“我和我爸来跟我哥拿钱。”
  听到这,娅陆和刘根两个人有点尴尬地笑了,“这孩子……”
  “哦,什么不见你家老陆呢?你们也是住在这个小区?”
  “没那个福份,我们俩老就租住在斜对面的城中村里。”娅陆还是笑呵呵的。
  “你的两个儿子不是早就上城里来了吗?你们什么还在租房子住?”刘根紧皱眉头,不解地看着娅陆。
  娅陆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哎,老陆上礼拜扭伤了腰,在家休息呢?”
  “陆阿姨,那你们干嘛不回老家去住呀。”刘孝心歪着头看着娅陆。
  “傻孩子,阿姨回不去啰。”娅陆摸摸刘孝心的头,朝刘根苦笑着。
  “为啥呢?”刘孝心还不死心地追问。
  刘根无奈地又弹了刘孝心的头几下,“为啥,为啥,你哪来那么多的问题?”
  “爸,你为啥又弹我头,疼。”刘孝心摸了摸自己的头。
  “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走,前面就是早点摊,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娅陆心疼地拉着刘孝心的手,亲切地问问。
  “我们吃了。”刘根赶紧摆摆手。
  刘根的话未下,刘孝心就插起话来,“爸,我们都来两天了,昨天睌饭你都没吃,我饿了。”
  刘根又要弹刘孝心的头,娅陆赶紧把刘孝心拉到她身后,数落起刘根来:“老根哥,不是我说你,你认为你还是以前的蛮水牛呀,老啰,别逞强好胜了。再说孝心还有伤在身,你们爷俩要悠着点,不要像老陆逞英雄逞到瘫在床上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呀。”
  说着娅陆拉着刘孝心向那个早点摊,刘根也只好怏怏不乐地跟在后面。刘根他们每人要一个肉包和一碗白粥,刘孝心一拿到包子便咬上,狠不得一口咽到肚子里,像是三天没吃饭一样。嘴还在嚼着吃着,又舀上一勺勺米粥往嘴里塞,刘孝心的狼狈样让同桌吃早点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身着西装革履男子笑起来,随后就把他的一个包子放到刘孝心的碗里,慢点吃,别噎着了。刘孝心也不顾虑什么,拿来就吃,害得刘根又敲打了刘孝心几下,你羞不羞,你没见过包子吗?
  “爸,我饿死了。”刘孝心揉揉隐隐作痛的头皮,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瞧瞧你,老根哥,孝心还是个孩子嘛。心儿,慢慢吃,不急,这还有。”娅陆微笑着,满脸慈祥地看着刘孝心,眼里瞬间泛红了。
  再看刘根,他则两眼木木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单据,自言自语:“这该怎么办呢?拿不回来,我没脸回去见村里各位老伙计啊!作孽呀,刘孝顺。”
  听到刘孝顺这三个字,坐在对面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便问道:“大叔,你什么啦?遇到了什么难事了?”
  刘根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陌生人,连忙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还不是要不回借出去的钱。爸,叔不是说了吗,他肯定会还的。”刘孝心口无遮拦,忍不住劝着他父亲。
  刘根抬起手又要敲打刘孝心,娅陆见状立即拉住刘根的手,“心儿,心疼你才说嘛。”
  坐在对面的男子笑说:“我叫李正,是个律师,让我看看,也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刘根有点犹豫,望着娅陆,还是没递过单据。娅陆见状就打个圆场,哈哈,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嘛,老根哥,让他看也无妨吗。
  刘根从口袋里又拿出几张,一起递给对面的李正。李正一张张地摊开看,都是借条收据,最少也有五六千,多的有七八万,十几二十张,那上面大大小小的手印,红红一片,数目也不少呀,都跟刘孝顺有关系。他拍了照,给刘根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联系他。刘根抹抹嘴,抬头看看天,见天色不早了,说家里的四爷爷应该等急了,要赶第一趟班车回去,拉起刘孝心就走。
  娅陆望着刘根爷俩走远的身影,摇摇头自言自语,老根哥,命太苦了。待她回过神来时,马上惊叫起来:“老根哥,你们的鸡。”但老根哥他们已经上车,走了。
  李正,还坐在那里,微微一笑,“大娘,你看鸡笼上有个纸条呀。”
  娅陆一看:陆阿姨,这鸡就留给陆伯伯你们,我有时间再去看看你们,谢谢你的早餐,肉包很好吃。娅陆的眼睛湿了,哎,孝心这孩子真有孝心,这爷俩命太苦了。
  李正咀嚼油条,亲切地问娅陆:“大娘,打扰你一下,刚才那爷俩跟刘孝顺是什么关系?”
  娅陆看时间还早,也不赶时间,就坐下来,拉开话匣子。
  刘孝顺是老根哥的亲儿子,至于刘孝心可以说是老根哥的孙子。老根哥父母走得早,扔下老根哥他们哥俩,再说老根哥老伴也没有福份,就因为乡下离医院远,卫生条件差,在生下刘孝顺时大出血救治不及时而就在自家床上走了。就这样老根哥当爹又当妈的把刘孝顺拉扯长大,拼了老命让刘孝顺读书上大学吃上皇粮,成了城里人,给乡亲挣足了脸面。至于刘孝心是他弟弟的孙子,可老天爷也太不开眼呀,一场车祸让他们家几口人全葬在山坳背后的洼地里,只有可怜的孝心尧幸活了下来。也许是目睹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缘故吧,孝心车祸时脑袋瓜受伤,得了轻微脑震荡,有后遗症,他体内也还装上钢板固定住腰脊椎骨。可自打老根哥将刘孝心过继为自己的小儿子后,刘孝顺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就不舒服。这不,老家就很少回了,还经常向老根哥提出在城里买房子,一起到城里住。可待到老根哥把老家的几间房子卖掉,拿钱给刘孝顺后,房子是买了,可老根哥连新房子的门都没有踏进过几回,只能又回乡下刘孝心的老屋住。
  “哈哈,你看我,人老话就啰嗦,时候不早了,我该买菜去了。”娅陆抱歉地跟李正道别。李正听了娅陆的话,目送娅陆后,他不禁紧皱眉头,略有所思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人呀,人心难测呀。
  
  三
  “那天你真是的,真下得了重手呀,我的右脸还火辣辣的,疼死我了。”车里,刘孝顺摸着胀痛的右边脸,那红红的五个手指印,刺眼,刺痛了刘孝顺的神经,埋怨起她婆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子扇了一巴掌,男人的脸丢尽了,一脸的委屈。
  “你还有脸吗?要不是我,你非被你爹活吞了不可。你是没注意到,当时你爹咬牙切齿,眼瞪得比牛铃还大,那目光里的怨恨足以杀死你好几回了。还有刘孝心,那小兔崽子也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不把你揍偏不解恨的疯狂样,让我都提心吊胆不敢出声。”刘孝顺的婆娘嘎嘎咧嘴,胸前像有两只肥硕的兔子在窜动,狂蹭着刘孝顺的脸,怦地一声,刘孝顺身体某个部位有了震动,甚至像布袋里的青蛇昂了脖子,顶得胀胀的。他婆娘坏坏地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惹得刘孝顺惊叫起来,并摁住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临近小年了,刘根决定进城一趟,说是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事情,顺便带他的小儿子刘孝心去医院瞧瞧。
  腊月二十三,一大清早,在城里的御景半岛花园的围墙外面阴影里,传来了一老一小的说话声。在这五点钟左右,天还没亮,沿街的商铺和人家都还没开门,只有几百米趟开外的路口早点摊的灯在亮着,在凌冽的风中,显得那么的孤单与无助,但也给早起赶路的人带来一丝光亮与温暖。这爷俩的对话声也给这冷清死静的街道上带来一些活气,就是有些孤零零的味道。
  “爸,你说我们能见到我哥他们?”刘孝心有点不放心地望着蹲在墙角的刘根。
  “肯定能见到的,不过待儿见到你哥,别乱说话。”刘根紧捂着衣领,吧嗒打着打火机,猛地吸了一口烟。
  “为啥?”
  “叫你叫,你叫就得了,哪来那么多的为啥?”
  “爸,我叫就是,干嘛老打我头呀,疼。”
  “知道疼,是吧,谁叫你不长记性?”
  “我们都来两天了,连哥嫂子他们影子都没见到。爸,我看就算了吧,要不我们先回去。”
  “爸,你什么老是弹我头,真的很疼。”
  “能不要回来吗?那是你的救命钱,况且下个月你还要动手术,把你体内的钢板摘掉。同时我已答应你四爷爷,帮他要回他借给你哥的钱。如果我们空着手回去,我这张老脸往那搁?”刘根又狠狠地弹了刘孝心的小脑瓜几下,责备着刘孝心的不是。
  “爸,有点冷。”稚嫩的声音有些许发抖。
  “穿那么多还冷呀,要不就起来跑动跑动呗。”
  “不是我,是鸡,你看它们在发抖。”只见,在远处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胖墩墩的十一二岁左右的的刘孝心,使劲拉自己的棉衣下摆盖住鸡笼,并从衣兜裡掏出一把玉米粒撒在鸡笼前面。一阵重重的叹息声在黑暗中深深地响起,哎……
  “爸,你什么知道今天我们一定可以见到我哥他们?我们来这都两天了,我哥他们家白天窗户紧闭,晚上黑灯瞎火的。”刘孝心也不抬就嘟囔起来。
  “哎,这不是昨天我给这小区门卫一包芙蓉王,那保安才悄悄地告诉我,你哥他们这一段时间都在六点多就出门了,晚上即使在家也不开灯,连车子都放在小区外面的马路边上。”刘根的在一阵咳嗽后,捏了捏鼻子,哈了一口气,搓搓手,有点不情愿再去谈这个话题儿。
  “难怪我们老是见不着他们,我哥他们不是在电话里埋怨说,他们单位年前的工作任务特多的,要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恐怕到大年三十都忙不完。今年回老家过年的愿意可能也要泡汤。”刘孝心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鸡笼,不解地看着刘根。
  刘根一直盯着小区门口,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门,只有门卫室里的人影在晃动。
  “心儿呀,你冷的话,来一口酒,就暖和多了。刘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就着瓶口抿上一口,递给刘孝心。
  刘孝心摆摆手,我不冷。
  “爸,有人出来了。”刘孝心眼尖,天虽然还有点暗,但那身板就是烧成灰刘孝心也认得出,刘孝心拎起鸡笼,“嗖”地就跑过去。
  “顺哥,嫂子,早。”刘孝心不顾腰痛直直地站在刘孝顺的面前,顺手递过鸡笼,“给,这是家里带来的土鸡。”
  “啊,吓死人啦,孝心,你什么会在这里?”刘孝顺退了一步,探过头来,扶了扶眼镜,手按在胸口,“就你一个人来的?”
  说着,刘孝顺阴着脸就把刘孝心拉到围墙边上,指着他鼻子刚要骂开。刘根“咳呵”咳嗽一声,跺跺有点发麻的脚,从黑暗里走出来。
  “爸,你什么也来了。”刘孝顺赶紧松手,马上满脸赔笑着,“你们来了,什么也不打我电话。”
  “我就不能来吗?”刘根面无表情地瞪了刘孝顺一眼,“我看你们也比较忙,就直说吧,我这次来主要跟你要回四爷和你弟借给你的钱。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人家也要等米下锅的,你弟他下个月也要动手术。”
  “这,这,我们都还没有发工资呢?爸。”刘孝顺不安地回过头看不远处他那不耐烦的婆娘,吞吞吐吐,“爸,你这不是要逼死我,可我们现在真的没钱。”
  说着,刘孝顺扭过头要走,刘根马上抓住刘孝顺的手不放,从不红脸的刘根也发火了,“顺儿呀,你先摸摸你的良心再说,做事可不可以如此呀!做人要懂得感恩,喝水不忘挖井人;做事要讲诚信,言出必行。当初你是什么跟乡里乡亲说的,你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说你如果借不到钱,你们可要破产与失业,乡亲们看你们可怜,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才肯借给你钱。现在你一句没钱就撇得一干二净了,你还是个男人吗?”
  “爸,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可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了,我不会赖账的。我们俩不是一时周转不过来吗,我又没说不还。”刘孝顺有点急了,急扳开刘根的手,挣扎着,脸上时而红时而阴。
  刘孝心自始至终一直在忍着,但他见到刘孝顺的举动和活语后,也摁不住心中的火,用身子挺过来拦住刘孝顺,“哥,我的那一份你可以暂时缓一下,可四爷爷的钱就不行,不就是4、5千元吗,这可是四爷爷的棺材钱呀,哥哥。现在四爷爷已病卧在床,喝不下粥,只靠水沾嘴唇喂营养液续命了,你真的这么铁了心吗?”
  听到这,刘孝顺愣了一下,紧皱眉头,左右打量着刘根和刘孝心,有点恼火地从自己的公文包掏出一叠钱,塞到刘根的手中,气呼呼地说:“爸,我现在就只有这些钱了,应该够还四爷爷那份,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孝心,还有你的那份就按协议书走,不要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病来做要挟人家。”
  刘孝顺甩掉刘根的手,推开刘孝心,狼狈地跑开。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谩骂声和一个响亮的巴掌,刘根两眼呆呆地望着远去刘孝顺的背影,摇摇头,浑身在发抖,小心地摸着刘孝心的头,哽咽着:“心儿,爹对不住你呀。你哥他……”
  “爸,别这么说,哥也许真的有他难处。”刘孝心抬头望着天空,鼻子有点发酸。
  “你看看,还差五六百才够数,这哪跟哪呀。”刘根气得跺脚,捏着手中的钱,眼里冒火。
  “爸,别急,急坏了身子不值得,我卡里还有些钱。”刘孝心安慰着他父亲。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刘孝心搀扶着他父亲靠在墙角边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里,他们好像是多余的人,孤零零的。
  
  二
  “老根头,你什么在这里。我们好久不见了。”一位年近六旬的满头花白的女子,站在刘根面前,惊讶地叫起来,“你是来跟你儿子住这?该享福啦。”
  刘根挠挠后脑勺,硬挤出生硬生硬的笑容,“那有这回事,我们来找他商量办点事。哦,娅陆,这么早你要去哪?”
  “买菜。”
  “陆阿姨,你好啊。”刘孝心心直口快笑着说,“我和我爸来跟我哥拿钱。”
  听到这,娅陆和刘根两个人有点尴尬地笑了,“这孩子……”
  “哦,什么不见你家老陆呢?你们也是住在这个小区?”
  “没那个福份,我们俩老就租住在斜对面的城中村里。”娅陆还是笑呵呵的。
  “你的两个儿子不是早就上城里来了吗?你们什么还在租房子住?”刘根紧皱眉头,不解地看着娅陆。
  娅陆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哎,老陆上礼拜扭伤了腰,在家休息呢?”
  “陆阿姨,那你们干嘛不回老家去住呀。”刘孝心歪着头看着娅陆。
  “傻孩子,阿姨回不去啰。”娅陆摸摸刘孝心的头,朝刘根苦笑着。
  “为啥呢?”刘孝心还不死心地追问。
  刘根无奈地又弹了刘孝心的头几下,“为啥,为啥,你哪来那么多的问题?”
  “爸,你为啥又弹我头,疼。”刘孝心摸了摸自己的头。
  “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走,前面就是早点摊,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娅陆心疼地拉着刘孝心的手,亲切地问问。
  “我们吃了。”刘根赶紧摆摆手。
  刘根的话未下,刘孝心就插起话来,“爸,我们都来两天了,昨天睌饭你都没吃,我饿了。”
  刘根又要弹刘孝心的头,娅陆赶紧把刘孝心拉到她身后,数落起刘根来:“老根哥,不是我说你,你认为你还是以前的蛮水牛呀,老啰,别逞强好胜了。再说孝心还有伤在身,你们爷俩要悠着点,不要像老陆逞英雄逞到瘫在床上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呀。”
  说着娅陆拉着刘孝心向那个早点摊,刘根也只好怏怏不乐地跟在后面。刘根他们每人要一个肉包和一碗白粥,刘孝心一拿到包子便咬上,狠不得一口咽到肚子里,像是三天没吃饭一样。嘴还在嚼着吃着,又舀上一勺勺米粥往嘴里塞,刘孝心的狼狈样让同桌吃早点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身着西装革履男子笑起来,随后就把他的一个包子放到刘孝心的碗里,慢点吃,别噎着了。刘孝心也不顾虑什么,拿来就吃,害得刘根又敲打了刘孝心几下,你羞不羞,你没见过包子吗?
  “爸,我饿死了。”刘孝心揉揉隐隐作痛的头皮,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瞧瞧你,老根哥,孝心还是个孩子嘛。心儿,慢慢吃,不急,这还有。”娅陆微笑着,满脸慈祥地看着刘孝心,眼里瞬间泛红了。
  再看刘根,他则两眼木木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单据,自言自语:“这该怎么办呢?拿不回来,我没脸回去见村里各位老伙计啊!作孽呀,刘孝顺。”
  听到刘孝顺这三个字,坐在对面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便问道:“大叔,你什么啦?遇到了什么难事了?”
  刘根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陌生人,连忙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还不是要不回借出去的钱。爸,叔不是说了吗,他肯定会还的。”刘孝心口无遮拦,忍不住劝着他父亲。
  刘根抬起手又要敲打刘孝心,娅陆见状立即拉住刘根的手,“心儿,心疼你才说嘛。”
  坐在对面的男子笑说:“我叫李正,是个律师,让我看看,也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刘根有点犹豫,望着娅陆,还是没递过单据。娅陆见状就打个圆场,哈哈,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嘛,老根哥,让他看也无妨吗。
  刘根从口袋里又拿出几张,一起递给对面的李正。李正一张张地摊开看,都是借条收据,最少也有五六千,多的有七八万,十几二十张,那上面大大小小的手印,红红一片,数目也不少呀,都跟刘孝顺有关系。他拍了照,给刘根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联系他。刘根抹抹嘴,抬头看看天,见天色不早了,说家里的四爷爷应该等急了,要赶第一趟班车回去,拉起刘孝心就走。
  娅陆望着刘根爷俩走远的身影,摇摇头自言自语,老根哥,命太苦了。待她回过神来时,马上惊叫起来:“老根哥,你们的鸡。”但老根哥他们已经上车,走了。
  李正,还坐在那里,微微一笑,“大娘,你看鸡笼上有个纸条呀。”
  娅陆一看:陆阿姨,这鸡就留给陆伯伯你们,我有时间再去看看你们,谢谢你的早餐,肉包很好吃。娅陆的眼睛湿了,哎,孝心这孩子真有孝心,这爷俩命太苦了。
  李正咀嚼油条,亲切地问娅陆:“大娘,打扰你一下,刚才那爷俩跟刘孝顺是什么关系?”
  娅陆看时间还早,也不赶时间,就坐下来,拉开话匣子。
  刘孝顺是老根哥的亲儿子,至于刘孝心可以说是老根哥的孙子。老根哥父母走得早,扔下老根哥他们哥俩,再说老根哥老伴也没有福份,就因为乡下离医院远,卫生条件差,在生下刘孝顺时大出血救治不及时而就在自家床上走了。就这样老根哥当爹又当妈的把刘孝顺拉扯长大,拼了老命让刘孝顺读书上大学吃上皇粮,成了城里人,给乡亲挣足了脸面。至于刘孝心是他弟弟的孙子,可老天爷也太不开眼呀,一场车祸让他们家几口人全葬在山坳背后的洼地里,只有可怜的孝心尧幸活了下来。也许是目睹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缘故吧,孝心车祸时脑袋瓜受伤,得了轻微脑震荡,有后遗症,他体内也还装上钢板固定住腰脊椎骨。可自打老根哥将刘孝心过继为自己的小儿子后,刘孝顺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就不舒服。这不,老家就很少回了,还经常向老根哥提出在城里买房子,一起到城里住。可待到老根哥把老家的几间房子卖掉,拿钱给刘孝顺后,房子是买了,可老根哥连新房子的门都没有踏进过几回,只能又回乡下刘孝心的老屋住。
  “哈哈,你看我,人老话就啰嗦,时候不早了,我该买菜去了。”娅陆抱歉地跟李正道别。李正听了娅陆的话,目送娅陆后,他不禁紧皱眉头,略有所思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人呀,人心难测呀。
  
  三
  “那天你真是的,真下得了重手呀,我的右脸还火辣辣的,疼死我了。”车里,刘孝顺摸着胀痛的右边脸,那红红的五个手指印,刺眼,刺痛了刘孝顺的神经,埋怨起她婆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子扇了一巴掌,男人的脸丢尽了,一脸的委屈。
  “你还有脸吗?要不是我,你非被你爹活吞了不可。你是没注意到,当时你爹咬牙切齿,眼瞪得比牛铃还大,那目光里的怨恨足以杀死你好几回了。还有刘孝心,那小兔崽子也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不把你揍偏不解恨的疯狂样,让我都提心吊胆不敢出声。”刘孝顺的婆娘嘎嘎咧嘴,胸前像有两只肥硕的兔子在窜动,狂蹭着刘孝顺的脸,怦地一声,刘孝顺身体某个部位有了震动,甚至像布袋里的青蛇昂了脖子,顶得胀胀的。他婆娘坏坏地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惹得刘孝顺惊叫起来,并摁住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
  刘孝顺昂靠着车椅,轻拍着他婆娘的后背,脸上一付轻飘飘然享受的样子,闭着眼睛动情地说:“今年我们超额完成指标,奖励分红升职加薪肯定是十拿九稳的,有的人30%都没有完成,我们也该换个新车了,老婆。”
  “嗯,嗯……”刘孝顺的婆娘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应着,“那么今晚叫上我爸我妈及兄弟姐妹去哪里庆祝庆祝一下啊。”
  待会儿到公司,董事长应该宣布今年人事调动具体事宜,一想到人家“刘总,刘总”叫自己,刘孝顺心里那个美,比现在他婆娘给快感,更爽到心底。
  上班时候,刘孝顺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好像门卫,大厅文员都笑脸相迎,嘴里像是在“刘总,刘总”叫个亲切,刘孝顺不禁向他们摆摆手示好。上楼时连清洁工阿姨都在讨好他似的,刘孝顺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并帮她提垃圾袋扔到垃圾桶,弄得清洁工阿姨一愣一愣的,傻笑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刘孝顺在进入会议室之前,理一理头发,整一整刚才被老婆弄得乱皱的衣服裤子,揉揉自己脸,咧嘴笑了笑,昂起头,推开门。
  只见会议室里,各个部门的人员都坐在那里了,个个都是一脸的严肃,连董事长李正也一本正经地直直地端坐在那。但一见到刘孝顺,都不由地扭过头,笑看刘孝顺,但就是有点僵硬。同时,刘孝顺也觉得今天的会议室氛围有点不同寻常,什么还会有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在场。不过刘孝顺一想,这也许是董事长邀请过来的贵宾,显示李董事长的人脉广,表示公司在外边有份量和地位。
  刘孝顺郑重其事地坐到李董事长的右侧的首席位置上,未待刘孝顺坐稳,李正马上笑着说:“刘经理是高材生,是我们公司的最得力干将,业务能力非常强,年轻有为。同时也是励志的典型青年,前途无量呀。”
  听到这,刘孝顺赶忙站起来抱拳向四周躹躬:“哪里,哪里,这都是李董事长领导有方,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应该的。”
  “刘经理,你是多才多艺的大学生,那像我们这帮大老粗的;羊跪乳,鸦反哺。你能否给我们详细解读一下这个典故?”李正还是微笑着看着大伙,“来吧,刘经理这也算是给我们正式开会前,一次难得传统道德文化洗礼吧。”
  刘孝顺心里在嘀咕,李董事长今天受哪门刺激了,出这场戏让我来唱,说不准是树我为典型,上报到市里的道德风范活动月,参加巡讲报告团在全市巡讲。
  羊跪乳,鸦反哺。这个成语指羊羔有跪下接受母乳的感恩举动,小乌鸦有衔食喂母鸦的情义,做子女的更要懂得孝顺父母。动物都知道感恩父母、孝敬长辈的道理,妈妈照顾它,它感谢妈妈,难道人不会吗?乌鸦反哺,成语,比喻奉养长辈的孝心。《本草纲目·禽部》上说:“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羊羔跪乳寓为感恩父母、孝敬长辈,这个成语出古训《增广贤文》。刘孝顺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搏得了全场轰动,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喝彩叫好声四起,这那像是在公司的会议室,更像是在各个学校单位的广场上,有更甚于电视台上的讲演。刘孝顺得意地坐下,心里比中了500万彩票还美,还激动。
  “讲得好,很精彩,太给力了,刘经理。你是个人才,很有抱负,有冲劲。你打小就失去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凭自己的努力拼搏,走到了今天,一表人才,值得表扬。”李正也顺着刘孝顺话儿,说上一段激情话语。
  突然,李正话锋一转,满脸凝重,皱着眉头,用笔帽狠狠地敲了敲桌面,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和冲动,随后就语重心长地说:“诚信,是做人的最基本;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谁不是爹娘生的,没有谁是从石头缝裡蹦出来的。说到这,我心里有点痛,但我不得不在这里宣布一个经董事会研究讨论,郑重做出关于开除刘孝顺夫妻俩的决定,其涉及犯法犯罪行为移交公安机关处置。”
  “冤枉啊,我们没有犯法,现在是讲法律的年代,不能空口无凭就乱扣莫须有的帽子,这样打压人,我们不服。必须拿出来证据来,否则我们会告你们污蔑,滥用职权。”刘孝顺夫妇俩非常激动地吼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胀,红着脸,怒不可遏,就差没拍桌子了。
  这时候,法院和警察办案人员走过出示证件,并拿出一大摞合同和借条放在刘孝顺面前,你们自己看吧。你们这些合同无效,所有投资人的署名经笔迹专家鉴定都是假的,均出是一个人的笔迹;而这些借条就是证据,有笔迹和手印,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刘孝顺听到这,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不可能是真的,慌乱地抓住他婆娘的手,使劲地摇头。刘孝顺的婆娘这两眼发直,面无表情地嘀咕着,完了,完了。
  见到自己婆娘的神情和话语,刘孝顺彻底崩溃了,猛地给自己一个巴掌,再给他婆娘一个耳光,失声嚎叫,发疯地扯自己的头发。
  刘孝顺夫妻俩被办案人带走了,只见刘孝顺坐的椅子上湿了一大片……
  
  四
  刘根回到村里,把钱给了四爷爷,并张罗将他送到医院,四爷爷张开嘴巴,就是出不了声,喉咙里发出“呼呼”拉风的声响,急得他狂扯着床单,满脸涨红,许久用力才吐了一口浓痰,缓和过来。老根,我都八十多快九十的人,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活够了,不要折腾了。这钱就留给心儿吧,他还是个小孩子,你看他的伤,他的路还很长。我已经赚了这么多的日子,够本了,我知道我已油尽灯枯,再折腾也浪费钱。咱乡下挣个钱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委屈你了。
  “老哥哥,你不能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要吃心儿的喜糖,抱他的大胖玄孙子吗,听话,好好养病,不用想太多,你可不要食言啊。”刘根轻轻地拍着四爷爷的背,边劝慰他。
  听说刘根把四爷爷的钱给要了回来,其他人也赶了过来。在病房里,大伙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大声质问刘根,什么时候能分钱给大家,让大家过个好年。
  刘根脸露难色,望着四爷爷一看,就如实说了实情,“只拿回四爷爷的那份,其他人的可能要到过了年才有眉目,四爷爷不是得重病急需用钱吗?我就先……”
  “什么?就拿回四爷爷的那一份,谁信呀。”“是啊,这年头谁身上没个病呢?大小不同而已,凭什么就先给他?”“刘根,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平时在村里的口碑好人缘好,换是别人我才懒得理你,你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呀,先给外人?”……十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提高了嗓门叫嚷嚷着,病房里乱糟糟的。
  四爷爷听到了这番了话之后,刚刚缓过来的脸色转眼就又发紫,张开嘴巴干抽风,两眼发直,想说啥而又出不了声,干着急,两只手在空中乱舞着。刘根见状马上按铃叫来医生,医生与护士过来后,护士马上把大伙全部赶出病房,嘴里骂咧咧:“吵架到外面去吵,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也不是你们家的客厅,还讨价还价,出去,出去。”
  在过道里,刘根刚要解释一下。可性急的人就上来抓住刘根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说,我不管你们父子用什么法子去弄钱,年三十睌没见到钱,谁也甭想过个好年。谁不让我好过,我也让他不舒服。有的人则哀求,老根呀,我不要孝顺所提到那五分利息,我只求把老本还给我就行。而有的人则蹲在墙角低声嘟囔,这世道呀,欠钱的是爷,讨债的是孙子。见到刘根被人家逼到墙角推搡不止,刘孝心挤不进去,干着急,马上跑到医院大堂叫来医院保安帮忙解围,刘根才能脱身。但有些人还不那么相信刘根的话和承诺,狠狠地瞪了刘根爷俩一眼,撩下狠话,到时候如果还拿不到钱,别怪他们不客气,抄家拿东西抵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刘根,安顿好四爷爷后,带着刘孝心回家。难得,刘根催刘孝心赶紧去冲凉洗澡,自己也换上新衣服,洗过澡后,人也精气神换发,好像也年轻了十岁呀。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这不,他亲自下厨炒个腊肉鲜竹笋、黄豆焖小鱼,温上一壶酒,叫刘孝心陪他整两杯。
  刘孝心,心想,爸今晚什么啦,穿上他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那可是他结婚时候买的。笑着问:“爸,今儿啥事情让你如此高兴呀!”
  “哈哈,心儿,你看,我们把四爷爷都安排好了,难道这不是值得高兴,喝两杯吗。”满脸红光的刘根跟刘孝心打哈哈,嘴里还在“吧唧吧唧”地,一口酒一块腊肉。
  刘孝心还是不安地看了看他爸,不放心地又说起今天发生在医院的事情来。刘根抹抹嘴边的油渍,语重心长地说:“心儿,有些事是急不来的,我们做事就想吃甘蔗一样,一节一节地吃,事一件一件的来嘛。你看,我们养的十几头猪,那几十只羊,还有那些鸡和鸭,过完年应该都可以出栏了。心儿,到时候可要记得提前提醒一下我。看着发愣的刘孝心,刘根扬起手又要弹他的头,见状,刘孝心赶忙歪过头去,爸,我记住了。
  几杯酒下肚后,九点刚过,刘根就催刘孝心上床睡觉。刘孝心很纳闷,往常,就是干活再累,不到十点是不会睡觉的。但他拗不过他爸的威严,只要乖乖地上床睡觉,心里就一直在打个大大的问号。
  可没过多久,刘根就轻轻地摇着刘孝心,睡着了吗?刘孝心还在生闷气呢,就故意紧闭着眼睛不出声。谁知,见到刘孝心睡着了,刘根就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从床底下拿走什么东西出门去了。
  刘根有睡前要喝上两口酒才能入睡的习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这次刘孝心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慌得很,一咕噜就爬起来,借手机屏幕光一看,酒瓶还在那里孤零零地立在床脚跟那里。那就不知道老爸拿走的是哪个?想到这刘孝心的心就紧张起来,马上出门去看,只见后山半山腰的小道上有一道手电筒光在缓慢地移动,刘孝心撒腿就跟上去。
  “老婆子呀,我好长时间没来看看你了,你在那边可好?你走了,你的儿子,他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了。他变了,变化太大了,变得让我都快认不得了,也看不懂他了。哎,你走了,你就清静了,有牵挂但你不用揪心啊。他为什么会变成如此不可理喻的人了呢?老婆子,你能捎个话儿给我?”刘根坐在他老伴的坟前,在黑暗中摸了摸那碑石,泣不成声,“老婆子,你在那边,冷吗?孤单?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四处游荡找东西吃?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里,可我却不曾给你买一个像样的礼物,我今晚穿上了你在结婚那会儿买给我新衣服来看你,你看到了没有呀,好看吗?你等着我,你不会用等多久了,我马上就可以来到你身边……”
  刘孝心就站在一丛杂草后面,静静地看着刘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想去打扰父亲跟母亲的交心谈话。刘根沉默一阵子后,又重重地叹着气:“老婆子,孝心,我二弟的孙子,现在是咱俩的二儿子。他也长大成人了,很孝顺,有爱心的人,很讨人喜欢,我己交代好了,哎,如果我也走了,他可真的成了孤儿,那可真是好可怜的娃。哎,老婆子,说我该怎么办呢?可现在的情况,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呀,你的儿子,孝顺造孽呀,太让人寒心了,我真的扛不住了……”
  “砰”的一声,瓶盖打开的声音,吓得刘孝心一大跳,只见刘根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了很纠结的低咽,痛苦的哭泣声。一股刺鼻的浓浓的气味随风扑鼻而来,呛到了刘孝心咳嗽起来。不好,农药。刘孝心马上扑过去夺下瓶子,边大声叫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喝农药了,救命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在宁静的山村里回荡。顿时间整个村庄沸腾起来,火把,手电筒灯光,立即朝山上涌来,抢着把刘根背到村卫院,医生立刻马上给刘根洗胃,吃药促泻,忙活了一阵子,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还好多亏被刘孝心及时抢下药瓶,只喝了一小口而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神仙来了没撤。好了,没事了,好好休息,明早就可以回家了。一起过来的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病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声底刺耳的嘀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想以死来赖账,太哪个了点,丢人现眼。以前在人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就是砸锅卖铁,卖血也要还钱,太虚伪了……”这个刺耳的话儿传到刘根耳朵里,他老泪纵横。
  四爷爷在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到刘根床前,紧紧地握着刘根的手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拍着刘根的肩膀,泪水一直流着。那一夜,四爷爷和刘孝心彻夜未眠,一直陪着刘根……
  
  五
  腊月二十六,上午八九点钟,天气阴沉沉的,下着小雨,但也没能把山村浓浓的年味冻住。房前屋后,杀鸡宰鸭,劏猪,好不热闹。
  “不好了。出事啦,出大事啦!”在村头的大榕树下转来一阵叫嚷声,听到这,有的人就放下手中的活赶紧跑过去,瞧个究竟。
  “你们听说了没有,刘根爷俩被抓了,就在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大头陈站在石凳上,用力捏着他那红红的鼻子,甩了把鼻涕后,晃动着他那圆嘟嘟的肥头,激动地对着从四周围拢过来的人说。
  “老根被抓,你是不是昨晚跟你婆娘‘爬坡’,看你的黑眼圈比大熊猫还多还大,眼花看错了吧。”大伙瞧大头陈那带劲模样,就挤兑笑话他。
  “什么?老子就是忘了老陈家姓字样,那几个大大的‘法院,公安’打死老子都认得。”大头陈见大伙都不相信他的话,急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哈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周围的人哄然大笑,这话羞得大头陈要找个地缝穿,窘得他满脸涨红,像泼了红漆。
  “哦,还有刘孝顺也被抓进去了,一家子这回一窝端了,这个年就在派出所那阴森森的黑屋子过来啰。”
  “都进去了,那我们借给他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啦。”人群中有人惊叫起来,“我们跟谁要去呀?”
  “是啊,他们进去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出来,那我们不是要喝西北风啦。”大头陈拍着自己的脑袋,“咦,他们家不是还养有猪羊吗,不是可以拿来抵债吗?走,能拿到多少就算多少,等到他们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大头陈领着大伙就像刘孝心老屋跑去。
  “大家给我站住,你说老根被抓去做牢,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人;你们这是抢劫,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四爷爷跺着脚,甩着拐杖拦在大伙面前,并叫人给村干部打电话。
  大头陈瞪大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指着四爷爷的鼻子说:“四爷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的钱都拿到手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四爷爷和村干部紧追慢赶,来到刘孝心的老屋时,已是一边狼藉,猪圈羊舍鸡窝鸭栏都翻了个底,四爷爷和村干部最后只抢回来一只鸭子。四爷爷看着屋里乱糟糟的样子顿时失声大哭:“这都什么年代了,比鬼子进村还凶,这是作孽呀。”
  四爷爷他们给刘根和刘孝心打电话,可一直没打通,急死人啦。难道老根真的进去啦?四爷爷他们面面相觑,四爷爷抱着那只鸭子一屁股就坐在刘孝心老屋门口让村干部报警。
  入夜了,大伙让四爷爷先回家里休息,但他没理会,就呆在刘孝心老屋里,说他要守好这现场……
  第二天,天难得放晴,暖暖的冬日太阳,一扫前一段下雨天所遗留的湿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山村的叽里旮旯儿响起,“新年好,新年好”、“恭喜发财”等等喜洋洋的歌曲从家家户户传出。
  刘孝心老屋,还是那一番景象,惨不忍赌,就像一块伤疤,橛在村边上,那么醒目碍眼。四爷爷就倔强地站在那里面,那么的显眼,像一株楠竹立在门口,焦急地望着村口。
  “各位乡亲父老,听到名字的请到村办公室领钱。四爷爷,大头陈……”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村书记那熟悉的声音。
  大头陈听到这,马上招呼大伙向村公所跑去,边跑边七嘴八舌议论开,又有什么福利给咱们开眼界,会不会是合作社分红?
  村公所院子里,停了三四辆公安法院的车子,见状,大头陈心里头就发毛,他再定眼一看,刘根和刘孝心也在里头。妈呀,什么情况?见鬼了吗,大头陈的头真的蒙圈了,扭头就想开溜,却被刘孝心叫住了。大伙也有点不安地零散地站在院里中央,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尴尬地干笑着。
  此时,村书记两手叉腰就开始讲话了,今天招呼大伙来这,主要是刘根替刘孝顺将欠大伙的钱还给大家。听到村书记的话,大头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冒失地惊叫出声来,真的吗?不会又是打白条吧?
  李正站起来抱拳给大伙鞠躬道歉,说他因自己管理上有问题,没能监督和约束好自己的员工给大家造成很大麻烦,现在已经将钱款全部追回,可立即退还给各位。到这时候,刚才逛紧绷着脸的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拍手叫好。
  钱到手了,大伙有点尴尬地看着刘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在原地打转,欲言又止,目光游离。
  县公安局带队干警突然郑重其事地宣布,决定对昨天私自对刘根家财产打抢人员进行拘留。大头陈吓得跌坐在地,他的婆娘就死命用力抓挠他,叫你嘴贱,见风就是雨,乱说,充大头。见到这,参与抢分的人员立即表示马上归还赔偿。但归还是归还,犯法是另外一回事。大头陈一伙人都被请上了警车……
  刘孝心老屋那里,村里人都正忙得热火朝天……
  热闹一天的小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路上村民忙于张罗各自过年的东西。刘根则与四爷爷坐屋檐下,抽烟,喝酒,默默地看着一旁全神贯注看书的刘孝心,会意地咧开那缺了门牙的嘴,笑出声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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