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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回

八点不到,王大章就走进了办公室,他擦了桌子,又泡好一杯茶水,就坐下来,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等张衡。他刷完了朋友圈,又看了新闻,张衡还没到。
  三天前,杜局长叫他去一趟。他放下正写的材料,带上门,来到了局长办公室。一看他进来,杜局长站起身,大胖脸笑成了一朵花:“老王快坐,快坐啊!”局长这般热情,让王大章不知所措,他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坐下。
  “老王啊,这封信你看看。”王大章接过信一看,是举报张衡的,说他在秦岭北麓有一套别墅。他大吃一惊,怎么又是张衡?
  “老王,你去落实一下,如果是真的,让他尽快拆除,这是上头的命令。”王大章愣了一下说:“局长,我是负责绿化的,这,这也归我管?”局长把头一扬说:“我知道你是主管绿化的副局长,可拆除违章建筑,也是为了绿化,对不对?再说了,这次有文件,谁也阻挡不了。”
  王大章还记得,当初有人举报张衡在环翠公园砍树,他去找杜局长。杜局长看完举报信,一拍桌子大声说:“张衡不像话,实在不像话!一定处理,一定要处理!”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是泥牛入海,是绿地不断的减少。是杜局长不作为,还是张衡有通天的本领?王大章不得为知。他只感到愤慨,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现在机会来了,他要好好查查这个张衡。想到这里,王大章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老王啊,这件事要保密,有什么事和我联系。”王大章点头,走出了局长室。他回到办公室,又仔细查看了文件,第二天,去环翠公园了解情况。
  一走进公园,左边的嘈杂声吸引了他,走过去一看,是个游乐场。小火车拉着长笛奔跑,转马奔腾,摇椅歌唱,几个孩子在蹦蹦床上上下翻飞。四周的房子里,还有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他转身回来,走到大门口,又看见了右边的羽毛球馆、乒乓球馆。他叹口气,向中间的树林走去。可树林,早已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广场。走过这些小广场,绕过假山,王大章来到人工湖前。湖水早干枯了,湖边矗立着一栋二层楼。他站在湖边叹气,树木越来越少,这还哪像个公园呢?
  王大章记着,十多年前这里郁郁葱葱,树木遮天蔽日,花儿绽放,风飞蝶舞的。张衡穿着蓝大褂,穿着雨靴,拉着黑皮管给树木花草浇水。张衡老家在商南,是公园的临时工。他家里穷,出来挣点钱养活妻儿老小。那时他见了人,总是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张衡因表现好,三年后转正,做了门卫。又过三年,他竟成了园长。当了官,张衡就变了,整天仰着头,叼个烟卷,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刚上任,他就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让人砍掉了公园墙外的树木,盖上一排门面房。接下来,他又让人把公园东南角的树全都砍掉,中间开游乐场,四周盖上房子。两年不到,他买了车,还与乡下的老婆离婚,又找一个城里的女人结婚。
  “王局你怎么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男人,走到湖边问。王大章扭头一看认识,是公园的老肖。老肖曾私下举报过张衡砍树,所以两人熟悉。老肖领着王大章,爬上假山,坐在山顶亭子里说话。老肖说:“张衡很少来上班,周日一般都去秦岭山下。”王大章一惊,问:“他去山下干什么?”
  “他在那有房子,不对,应该是别墅。”
  “噢!你能确定?”
  “门卫小张给他家搬过沙发,回来说的。还说就在王祥村环山路边,很豪华,很大。”
  王大章点着头想,这小子还真有别墅。
  第三天,王大章驱车来到王祥村,找到村支书,拿出林业局证明,说来调研一下耕地与绿化。村支书二话没说,直接把他带到了环山路边,指着北边的别墅群说:“你看,这耕地都占完了。一到礼拜天,人来车往,垃圾到处都是,汽车尾气把人熏得头疼。”王大章抬眼望去,一个个黄墙红顶的独家小楼,坐北朝南,矗立在一片苍翠中,一条水泥路连到环山路上。他问支书:“都是些什么人盖的?”
  “有本事的人。”
  “一套房的地皮能卖多钱?”
  “十万八万不等,都是关系,不卖都不行。也有便宜的,就像白送的一样。你看就是这家。”支书指着黑漆大门里的小二楼说,“占地三百多平,只花了三万块,我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卖那么便宜?”
  “市里一个秘书来说,就三万吧!这是领导的亲戚,照顾一下。占了农田,抢走我们的饭碗,还让照顾他,这给谁说理去?”
  “这家主人是谁?”
  “据说是个什么公园的园长,叫张衡。”
  “噢!走,我们过去看看。”
  王大章走到别墅花墙外,仰起头,看见了二楼屋里的豪华大吊灯,立式空调,镶金边的窗帘,还有围着栏杆的大阳台。这别墅,少说也值二百多万。三万块买地皮,太便宜了,在城里也就买两个平方。看这样子,张衡的靠山不是一般人。不管他是谁,也要执行中央的命令吧?王大章回到家,就给张衡打电话,让他第二天八点来办公室。
  九点都过了,张衡才叼着烟卷,仰着头,像螃蟹一样横着进来了。“哈哈,王局你好啊!”他一坐下来,就翘着二郎腿得瑟,还歪起脑袋,斜眼看着王大章,“王局,你找我有事?”王大章点点头说:“老张啊!听说你在秦岭山下有别墅?”张衡愣了一下,又翻着眼皮说没有。
  “在王祥村的环山路边,大门朝南,对不对?”
  “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
  “老张,你知道吧,现在上头让拆呢。”
  张衡猛一下站起来,把烟头一扔,脚又上去用力一碾,歪着脑袋,撇着嘴说:“我就不拆,能把我怎么样?也不问问我是谁?哼!”说完转身走了。
  王大章看着他的背影,倒吸一口凉气,他胆子可真大,竟敢违抗上级命令?他是谁?我不管,我只管传达上级指示。下午一上班,王大章又给张衡打电话:“老张,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中央下的死命令,你要认真对待,别到最后……”
  “王局,你少管这事,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老张,不是我要管,是上头……”嘟嘟嘟,电话挂了。一下午,王大章都闷闷不乐,张衡软硬不吃,他不知如何是好。
  王大章下班回家,妻子红霞已做好晚饭。两人吃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红霞扭脸问:“大章,你找张衡了?”王大章瞪着眼反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小云打电话给我说的。”
  “她找你的?”
  “嗯,她说让我王哥别管那事,我家张衡他有办法。”小云是红霞娘家的街坊,张衡现在的老婆。“大章,你就别管那事了,听小云说,张衡有靠山,市里头有人,你有什么啊?”
  “你好糊涂,那是我要管的?是上面让我给他传达精神,是我的工作。”
  “你们局长也是,好事轮不到你,这种得罪人的事却让你去干。谁不知道,他俩关系好,他怎么不去找张衡呢?他怕人家,因为他吃了人家的,嘴软。”
  “行了,你就别在这掺乎了,让我静静好不好?”红霞一撇嘴,转身进了卧室。
  电视里哇啦哇啦,王大章一句也听不见,他在想张衡的事。张衡软硬不吃,让他感到了棘手。他给杜局长打电话:“局长,我调查过了,张衡是在秦岭山下有套别墅,我也给他传达了上级指示,可他不听。”
  “老王啊,一定要让他拆除,必须拆除,不然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当不起啊。”
  “我知道,可他听不进去。局长,你找他谈谈吧。”
  “老王,我还是别出面,你唱白脸,我唱红脸,这样比较好。”
  什么红脸白脸,王大章知道这是杜局长想回避,可又没办法。现在看来谁也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只能孤军作战了。第二天,他又给张衡打电话:“老张啊,你别急着挂电话,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这次中央下了死命令,限十天之内拆除秦岭山下的别墅。如果不拆,政府就要强行去拆,你还是考虑一下。”
  “说完了吧?”张衡在电话里大喊,“王大章,我再给你说一遍,少管这事。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信咱们走着瞧。”
  “老张,是杜局长让我找你。”
  “他?你让他来找我。”
  “老张,我们都是为了你……”嘟嘟嘟,电话挂了。王大章举着手机,他想不通张衡为什么这么横?
  那天下班,王大章像往常一样步行回家。他走过地下通道时,突然窜出几个彪形大汉,上来就对他拳打脚踢,他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他睁开眼睛,看见红霞坐在床边,眼角挂着泪水。他问:“我这是在哪?”红霞拽着他的手说:“大章,你可醒了,这是在医院啊!”他想起来了,昨晚被人打了。
  到了中午,病房来了两个警察,红霞出去后,他们向王大章了解昨晚的情况,问得很详细。警察一走,杜局长来了。他一进门放下水果,就拱手说:“老王啊,怎么样啊?好点了吧?”
  “局长,是轻微脑震荡,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报案了吧?”
  “报了。”
  “这帮坏蛋要好好整治一下。”说完,杜局长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说,“也不知张衡把别墅拆了没有?”
  “局长,等我出院了,就让张衡赶紧拆。”
  “老王,那就辛苦你了。记住,要越快越好!”杜局长握着王大章的手说。
  杜局长一走,红霞进来说:“你别傻了,快别听他的了。他怎么不去找张衡?”王大章苦笑一下说:“他是领导,我不听他的不行啊!”
  “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长记性?说不定就是张……”
  “你胡说什么?”王大章打断红霞的话,向门口看看,瞪了她一眼,又向门口努努嘴。红霞起身去关上了门。王大章又说,“说句实话,我开始也不想管,可看张衡那么嚣张,那么理直气壮,真让人生气,就铁了心要管到底。我是执行上级指示,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我就不信正压不住邪了?”
  “可是,张衡心狠手辣,我怕他再对你下手。”红霞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没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吧!”
  王大章出院后,再没去找张衡,而是去了市纪检委。没过多久,张衡因涉黑,动用黑社会势力打伤王大章被刑拘。张衡又因砍掉公园的树木,私自租赁房屋,破坏绿化被纪检委起诉。杜局长因包庇张衡,接受张衡贿赂被停职检查。那个月底,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声,秦岭北麓一栋栋别墅轰然倒下,待到尘烟散去,秦岭山下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净。
  一个月后,王大章头戴安全帽,在环翠公园指挥工人拆除违章建筑。推土机轰轰隆隆,一间间房屋变成了瓦砾,拉土车再将瓦砾拉走,栽上了小树苗。接着,他又带着工人去拆除了湖边的二层楼。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过后,那栋楼房夷为了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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