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有文化的富贵竹及其他

窗前的水杉开始黄叶,我知道该是作别今夏的时候了。再过两天,复课的复课,上班的上班,我和多多小姑娘都得开始在各自的校园抒写自己的流年。

因为有初中三年的好朋友和他们的爸爸妈妈远道来访,一早起床多多小姑娘整理内务,我负责出去采买新鲜食材并备餐。

为了买到好一点的寒菌做汤,颇辗转了两三个大小菜场。回来时顺便在一楼超市把优选平台上买的两束富贵竹和三盆“玫瑰(介绍说是玫瑰,应该是月季)”搬回家。

一进家门,小姑娘迫不及待迎上来接待了东西和我,就拉着参观她一早的劳动成果。讲真,房子虽小,零细把细东西却多,半晌功夫楼上楼下收拾得这般干净整洁,颇让我惊讶于小姑娘这青出于蓝的整理能力。众所周知的长沙恶劣教育大环境之下,小姑娘和小伙伴们一样,平素都以学业为重,家务分担真的极少,今日一见甚是宽慰,原来孩子们并非我们时时所碎碎念念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垮掉的00后。当然,我很自知她这种能力的得来,绝非源于我的遗传,我的序码里面从来缺少这样一种优秀的整理基因。很感谢中雅三年,感谢中雅优秀的老师和小伙伴们引领。

赞叹之余吩咐小姑娘帮我把玫瑰盆栽和富贵竹上架浇水,我需要赶紧择洗、盐水浸泡蔬果了。小姑娘边将富贵竹从层层包裹中解救出来,边大惊小怪她的纤细瘦弱。我很惊讶包裹这丛富贵竹的竟然是半张全英文的旧报,微微泛黄,一时心意流转,险些陷落过往。小姑娘随手将剥落的两片半张旧报塞进垃圾桶,就准备去给玻璃瓶灌水。

“多多,你别小看咱家这丛富贵竹哦,瘦弱是瘦弱了一点,你有发现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我从险些陷落中爬出,笑问小姑娘。

小姑娘左瞧右瞧,一脸懵圈嘟囔着咱家虽然养富贵竹不多,但她实在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啊,除了纤细瘦弱一点,该有的鲜亮翠绿、有理有节她可是一点不比她的伙伴们少呢。小姑娘嘟囔着抱着玻璃瓶手机搜索起什么,但似乎网上也没搜到有价值的与众不同来,倒是边看边念叨起什么网上说新竹不能直接用刚接的自来水养,要静置一天挥发掉余氯,下层的叶子要剥掉三四片,不能有任何叶子浸于水中,吧啦吧啦……

我意有所指地笑看着垃圾桶说:“你看看她与网上的竟没有半分不同么?她刚进咱家门时,一直耳濡目染其中的可是全英文的报纸哦!这是一束有文化、有品位的富贵竹对吧?!”

小姑娘嘻嘻乐笑,很以为中年老妈突然幽默了一把。其实真不是幽默,互联网和智能手机高度发展的今天,好多人都不阅读纸质书籍了,订报读报的怕是更寥寥。

“去楼上倒一些静置过的水,放到荫凉的窗台,你去书房看看书去吧,就要开学了的!”

小姑娘跳着蹦着捣鼓自己的去了。

我从垃圾篓里捡出那两片已经稍微泛黄的英文旧报一角,这边角印的啥故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多少童年时候“盒子社”、下高大队部、红姜厂、炉芯厂的记忆已经翻涌而来。

洞庭湖最北部围湖造田运动中生长起来的小村庄,80年代末还是极度贫穷落后的,进得学堂些许识得几个字的我们却遭遇着严重的文字荒。不论谁得了一本书,就是一个大富翁,大家争相亲近的对象,只求蹭得好书一读。也都舍得分享,得来的书一般已经久经传阅,早没了头也没了尾了。也许错觉卷面成绩好的孩子应该看书多或者有书看,高了两级的隔壁村放牛少年不惜绕了远路一早来放牛借书,却是失望空手而归,陈旧的五屉柜改的书桌上除了翻烂 的课本还是翻烂的课本。这样的状态持续很多年,直到多年后数学课上抄诗被抓而获赠《时光九篇》。那是真正意义上属于我的第一本课外书。初二时候班上有个叫吴时文的男孩子有些懒(记得他姐姐和他同一届,在我们这个年级的隔壁班,不记得叫吴时梅还是什么了),许是得了父母给买的一本叫什么的物理习题册却不愿做,常常请我帮忙,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后来,那本物理书几乎有一半是我做完的,成了记忆中我的第一本教辅书。

扯远了。

下高大队部还是下高大队部、炉芯厂还是炉芯厂的时候,行政区划其实属学惠村的我,却因着与下高大队部一个鱼塘间隔的得天独厚的物理距离而获益多多。

首先是小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似乎才刚要吹到偏远的家乡各村落,村里无论青壮劳力还是朝气蓬勃的学生都还多,几乎各个村子都有一所公办村小。村落大的是完小,村落小的可能就只有1-4年级,高小就要合并到隔壁村子去读。因为与下高小学走路八分钟可到的近距离,我就到下高小学蹭的学。那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是围绕小学的沟渠,可以玩水,有一年雪大竟至于可以在渠面上滑冰,留下许多难忘的回忆;还有一个就是小学门口的“盒子社”,卖各种零食和生活用品,譬如可以散打的醋和酒,还有“洋油”、“洋火”等。小时候也很疑心为什么叫“盒子社”,反正大人这样叫,我们也就仿了发音这样叫。是不大有零花钱买零食的,偶尔表现特别好母亲便也赏三毛五毛钱叫我们去“盒子社”yin(至今不晓得是哪个字)几杯瓜子回来嗑,两毛一小酒杯。母亲所以总叫我们yin瓜子我想可能因为瓜子颗粒多,大家都能分到一把,但在我,也特别喜欢揣了老妈的吩咐屁颠屁颠去买瓜子的,因为“盒子社”的刘噶金嗲用酒杯yin了瓜子,总喜欢随手拎起早撕裁成方方一片并叠成厚厚一叠的报纸一角,卷折成一个锥形的盒子装瓜子。回到家把瓜子分了那一片报纸角儿就属于我了,迫不及待看这一片上讲些什么事,一般都是句子被拦腰撕裂的,这个时候自行猜测脑补残缺的字句也成了一项有趣的游戏。

似乎稍大一点,到四五年级的时候,下高大队部的红姜厂就不做了,紧接着旁边的炉芯厂也倒闭了。厂里的青年后生们,以及村子里许多似乎只上到初中,甚至来不及上到初中的青春少年们,就或主动、或被迫地南下深圳、广州打工了。炉芯厂的倒闭或喜或悲,都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但对于我们这帮正好长到不大不小的孩子,确是绝对的好事。废弃的窑洞和烟囱等似乎天然是打各种鬼子仗的好地方。夏夜的时候,总有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在大队部楼顶纳凉拉歌冲“胜利机子”。也就在这样的疯玩中,下高大队部一个绝密好去处被我无意中发现了——似乎一个无穷的宝藏基地,每隔一段时间下高大队部两层办公大楼后面总会丢出一叠整齐、甚至动都没动过的报纸,偶尔还有一两本关于什么养殖技术的杂志。第一次发现的时候简直像捡到大宝贝了一样欣喜若狂。报纸不记得叫什么了,每每守株待兔拾到都来不及回家,就蹲在大队部楼后开始毫无顺序胡乱翻看这些报纸。有时候捡到的报纸上会有文学副刊,读起时分外欢喜。没有副刊,颇觉无聊的新闻也会变成美好的文字。那个时候知道,同样的文字经过不同的组合,原来可以产生种种奇妙的美好。可惜这样的福利持续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终止了,下高大队部搬迁到公路附近的新址,经年的二层小楼从此破落、衰败。又过不几年,五千元变卖给了下高村刚子猛子兄弟的爸爸妈妈。刚子是我小学同学,猛子是三弟小学同学。有一次刚子猛子回家过年喊正好回老家的我们去唠嗑,老大队部拆了一半,另一半加固装修好已经成了一户温馨的寻常百姓之家了。

扯得更远了。

小酒小肉之后,孩子们去500米开外的共享图书馆看看,到楼下过街便到的悠游小镇公园嘻哈打闹,我们几个爸爸妈妈窝在狭小的书房打升级。仿佛是重回了大学时代,雨天没有课,室友和联谊寝室在我们602架起牌场,我们这些不会打升级的小白也勒令必须坐在旁边嘻哈观战的美好时光。不过虽然今晚临时充当牌坊的书房简陋局促,但相伴有鸿儒知友,亦美哉!不同的是,少年时候的升级牌桌上大家多是无厘头逗笑打闹和互怼互损,中年的我们聊的除了过往的美好回忆就几乎全部是即将分别各自去往不同高中的孩子,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草明妈说喜欢落地窗前满眼的绿,我说我喜欢绿色掩映中七十平米之中竟圈出的两个书橱,他们将我简陋迷你的书房拓展到很远很远的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许是小时候对有文字的东西渴久了,久不读书的中年老母却总忍不住囤书,像囤一个又一个谷仓里的丰年。只是,尽管也算得爱看书的小小少年,许是无论学校、家里还是周围随处的图书馆总有信手拈来的精彩文字世界,小小少年对那一丛有文化的富贵竹穿过的英文报外衣,自然是随手弃置垃圾篓而毫无知感了。别说那一角小小的残缺的边角小报,特意给订的《南方周末》和《21st Century》,因为疫情没有每周一送,积攒三两期取回来拿给小小少年,也似乎并没有迫不及待欢呼雀跃的惊喜。

十一点多,朋友们挥手归去。静静敲下一束有文化的富贵竹引发的哔哔叨叨,不禁自己对自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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