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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

我这一辈子最想的人就是我的嫂子,最牵挂的人也是我的嫂子。
  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在三十七岁母亲的带领下,很艰难地生活着。
  我大哥二十岁娶了我的大嫂,大嫂当时只有十九岁,可结婚不到一年,大哥因劳累过度得了白血病。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大哥撒手人寰,给嫂子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嫂子生下了小侄子,可孩子刚一周岁,突然得了麻疹,不幸夭折。
  我的大嫂在两年内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悲痛的嫂子啊,我真不知道当时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嫂子继续在我家门上度过了一年。年轻的嫂子,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嫂子再怎么努力,还是遭来许多闲话。
  嫂子的能干、嫂子的善良、嫂子的一言一行都给我的二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二哥的苦苦追求下,我的大嫂和我二哥成亲了。这样,我的大嫂就成了我的二嫂。
  二哥和二嫂成亲后,我的母亲就想撂挑子了,她不想年纪轻轻就被我们几个孩子耽误了。
  就在二哥二嫂外出谋生的某一天,母亲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剩下我们兄妹五人,最大的三哥才十三岁,最小的妹妹才五岁.
  看着母亲要离家的时候,我们齐整整地跪下哀求母亲,然而,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我们兄妹五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失声痛哭。那悲催的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夜深了,我们都不敢睡觉,就这么他看着我,我看着你,哭累了就睡一阵子,醒了就继续哭。
  第二天早上,三哥离家去找二哥二嫂。
  二哥二嫂听了三哥的哭诉,立即回家。看到二哥二嫂回来,我们五个孩子都跑过去搂着二嫂,二嫂也搂着我们。大家哭啊!
  我们兄妹六人,加上二嫂,一共七口人。二嫂最大,她二十三岁。这七口人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二哥二嫂的肩上。
  那时候的日子过的真是苦啊。母亲走的时候,我八岁。我的感觉每天就是饿,从没有吃饱过。
  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嫂子领着我们去采麦仁,把那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麦子摘下来,用手搓,用脚踏,把麦仁弄出来煮粥吃。就这样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几乎没有吃饱过。
  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吃,嫂子总说她不喜欢吃。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看见嫂子在舔我们吃过的碗。
  嫂子看她舔碗的举动被我发现了,很不好意思,就对我说:“你看你三哥,粥也吃不干净,浪费粮食。”我虽然小,但我知道,嫂子是饿极了,她不是不喜欢吃,她是把粥都省给我们吃了。
  我哭了,嫂子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好妹妹别哭,等麦子成熟了,我们就有吃的了,再忍忍就过去。”嫂子替我擦掉眼泪,可她自己也流泪了。
  那时候整天都觉得饿,吃的多也饿的快。实在饿的没办法,嫂子领我们去采槐树花吃,挖茅草根吃。
  有一次我生病了,饿的一点力气没有。嫂子看着我很心疼。她把我叫到房间里,从口袋里拿出二分钱毛票,悄悄地对我说:“妹子,去买块烧饼,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
  拿着嫂子给我的二分钱,我飞也似地跑到街上,那烧饼啊,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吃过那人间的美味。
  夏天有时候会剩下一些粥啊饭的,馊的直冒泡,闻着就想吐。可嫂子都舍不得倒掉,她割一把韭菜和里面烧一下自己吃,从不让我们吃,怕我们吃坏肚子。
  我们家住在小街上,常年没烧火草,雨天更是难熬。我记得,下雨天,我们家只吃一顿饭,没有草烧饭。
  有一次下了好几天雨,实在没有草烧了,也不能不吃饭啊。嫂子把家里的破衣烂衫拿出来点火,把床上铺的芦席都烧了,以至于晚上都睡地上。
  我们都看在眼里,等到天晴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人只要看见地上有一根草,一根树枝,一片树叶,一截碎布片都要带回家当草烧。我们都能体会到嫂子的难处。
  离我家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我天天盼望着夜里能刮大风,盼着能刮下些树叶树技,我现在梦里还经常出现拾草的场面。
  为了能帮助嫂子,我和小妹出门去拾废品。那时候本来就穷,哪有什么废品啊。我记得我和妹妹拾了半天,只有一只牙膏壳子卖了三分钱,其他都卖不出钱。有一次去拾碎玻璃,手都划破了,到废品收购处,人家却不要,说是坏掉的茶瓶胆不是玻璃,我和妹妹看着破了的手都哭了。
  嫂子看着我们破了的手也哭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得了尿床的毛病。天天夜里尿在床上,嫂子天天悄悄地帮我把被子拿出去晒。嫂子理解我一个大姑娘有这个毛病的难为情。我晚上不敢睡觉,白天萎靡不振。嫂子哄我:“你大胆睡觉,嫂子喊你起来尿。”我常常惊醒,看见夜深了,嫂子还在灯下做针线活,就是为了喊我尿尿。
  为了治好我这个毛病,嫂子找了好多偏方,一直到很多年,我才治好这个毛病。我也不知道嫂子到底少睡了多少觉。
  在贫穷饥饿中我们兄妹五个慢慢地长大了。
  当我们姐妹四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嫂子常对我们说的就是:“你们找对象,对象家一定要能让你们吃饱饭。”
  是啊,饿,成了我们童年的梦魇,嫂子希望我们嫁个好人家,从此不再受饿。
  经别人介绍,我谈了一个对象。这个人家条件比我家好多了。我嫁过去以后,就感觉进了天堂,再也不为吃饭犯愁。
  这是一个封建式的大家庭。统治这个家庭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我一进门,她就看不惯我,处处刁难我。我从小没有父母,嫂子待我总是温和的。我哪受得了,有时候会据理力争,但得到的就是大骂。我的丈夫,公公婆婆都对老太太唯命是从,对我的反抗,他们熟视无睹,时间长了,都觉得是我的不对。
  我有时候回娘家就不想回去,在嫂子家虽然吃不饱,但至少没人欺负我。
  我常常跑回家向嫂子哭诉。嫂子搂着我,劝我:“妹子,各家有各家的活法,我们家这么多人,什么事不也是你哥说了算吗?你家老太太就是一家之主,她说什么你听着,做媳妇的什么事都要忍着,这年头能吃饱饭比什么都好,你忘了挨饿受冻的日子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嫂子把我送回婆家,向老太太赔礼道歉,说:“我妹妹还小,爹娘去世早,是我这个嫂子没教育好她,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嫂子还让我跪下给老太太认错。老太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嫂子一直陪着笑脸。嫂子要回家了,我一直拉着嫂子的手不肯放,嫂子帮我擦掉了眼泪,搂搂我:“妹子,认命吧,只要能吃饱饭,比什么都强。”嫂子走了,我分明看到嫂子在不停的擦眼泪。嫂子她舍不得我受委屈,但嫂子还是想我能吃饱饭。
  我在婆家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那是个大夏天,干活一身臭汗,生理期不能用冷水洗澡,自己烧点热水洗澡。老太太骂我败家,夏天还要用热水洗澡。拐棍直接打过来,我一时气急夺下拐棍。这下反了天了,丈夫在老奶奶的撺掇下对我大打出手。我对婚姻失望至极,觉得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
  婆家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到医院,我逃过了一劫。
  婆家把我送到医院就不管了,是嫂子天天在医院陪着我,在我绝望的时候开导我,出院了又把我接回了家。
  婆家也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了。我离婚了。
  我离婚了,又回到嫂子家,一年多后,我遇到了现在的丈夫。
  那年头离婚是令人不齿的事,我想嫁离家远一点,不让我哥哥嫂子总为我离婚的事抬不起头。可哥哥怕我再嫁错人,坚决不同意远嫁,甚至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以致我结婚后几年都不敢回娘家。只有嫂子偷偷地来看过我,不知道嫂子在哥哥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后来我的生活过的好了,哥哥才同意我进门。
  我跟我的丈夫日子过的很好,我的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名牌大学。
  嫂子老了,我也老了。这些年来,我常常回家看望嫂子。嫂子耳朵不好,打电话她听不见,过一段时间我就回去看她。
  前不久,我突然中风,昏昏沉沉中,我念叨最多的就是嫂子。当我身体刚刚好一点,我那孝顺的儿子就对我说:“妈妈,我知道最想舅妈,我们开车送你去看她。”
  从死神走过一遭的我,更加想念我的嫂子。再一次看见嫂子,我失声痛哭,嫂子也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我。我最想念的人啊,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嫂子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她把她的善良、淳朴、勤劳的美德都教给了我们。
  嫂子十九岁嫁入我家,她办过六次葬礼:她送走了我大哥我侄子,送走了我的外婆我的母亲,送走了我的大伯大婶。她办过九场婚礼:抚养了我们兄妹五人,并帮我们成家立业,养育了自己的四个儿女,把他们培养成人上人,这是怎样的大手笔啊!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我的心里,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喊过我的嫂子为亲娘。亲娘啊,我的长嫂,我这一辈子受过人间无数的苦难,我从小没爹没妈,你从不嫌弃我们,你把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我们,什么事情都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处处为我们着想。有这样一个疼我爱我的嫂子,我这一生没有枉过。嫂子啊,我的亲娘,看着你现在满头的白发,我多希望你一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嫂子,我这一生有你,我心足矣!
  亲娘又如何?亲爹又如何?我想对着苍茫的天地喊出我的心声:
  嫂子啊我的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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