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久未响过的闹钟

我向来是不喜欢闹钟的,每当铃声响起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套上了枷锁,奋力地与时间拔河,透亮的日子却总是被机械化的铃声所切割,直到生活从肆意的快活变成均质的僵直,它永远在提醒我,你逃不过时光的魔河,也躲不开命运的打磨。

将所有的铃声紧紧地攥住,摁进自己的胸膛,耳畔只剩下微妙的风,火热的心跳,眼前只看见矮下的时间和中止的生活。我想有一天我总是要远远地逃离这样的日子,闹钟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我的喉咙,像刀片一样刮伤我身体里即将启程的火车。每当闹钟开始叫喊,我内心就充满了恐惧——那是我可以预想见的一天,俗艳、琐碎而苟活。睁眼是天亮,闭眼是天明,浑浑噩噩的起床、刷牙、进食;无言的卷子,花白与灰暗的天空;自设陷阱的无味攀谈,语言消散在泡沫一样的迷藏中。抬眼是母亲灶台前苦闷的脸,尘埃里是父亲指尖的烟。恍惚间听到母亲把菜端上来,碟子碰撞空气咯咯作响,她说,吃完饭去写作业,今天早点睡,别忘了定闹钟。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闹钟”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眼前是一张张潮湿的桌椅、发霉的砧板、一成不变的饭菜、布满灰尘的书籍、摞成高山的卷子、闹铃响起,一个人行尸走肉地坐下,站起,躺下。我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生活嚼碎成残渣,而那咔擦咔擦的咀嚼就是闹钟的声音。

于是我拆下闹钟的电池,原来冲我叫喊的物件陡然失去嚣张的资格,我把闹钟锁进铁制的密码盒里,把密码盒远远的扔进家旁的河流里,水面溅起了好大的涟漪,我就静静的看着,心中却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与欢喜。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梦,很美、很美。一道白色而温润的光照进了我的房间,我陷在绵软的像葡萄一样的巢穴之中,书籍不再是落满灰尘的,而是光明而敞亮的;家里的砧板焕然一新,倒映着干净整洁的天花板;母亲笑吟吟地坐在沙发中喝茶;父亲意气风发的和我们聊天。我说我不想再吃红薯了,母亲笑着端上我馋了好久的蒸排骨;我遇见了真正的朋友,她不会因为我破旧的鞋而与人私语;我可以收集我喜欢的卡片,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我扬扬手,缝隙里透出微光,世界开始模糊,我只记得那个梦里,生活在起舞、命运在旋转跨越,我感到一种摇摇晃晃的快乐。

只是年轻的孩子永远不知道,闹钟从来不会消失,它伴随着生活一起生长,向你昭示它的魔力。我还是醒来了,眼前仍是让我恐慌的一切。潮湿、阴暗、贫穷,男人白发横生,女人唉声叹气,床头放着一个崭新的闹钟,有人隔着很远说,下次别丢闹钟了,它是你一直要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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