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一
　　苏达来接我时，我已走出巷口，站在路边等他。这个帅气精干的小伙开着他的越野车，见我提着行李，立马从驾驶室下来，帮我将小小手提包放进后备箱。
　　“姐，我们顺路去接陆敏，可以吗？”他朝我䀹䀹眼，调皮中有一抹大男孩的羞涩。
　　“好啊，那太好了，只是我们是顺路吗？”我故意嘲谑他。
　　“姐，嗯嗯，看破不说破。”苏达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转动方向盘，一会儿就到了人民大道与创业路交汇处。
　　一个美丽的身影站在春天清晨的阳光下，那斑驳的树影带着植物刚刚发芽的馨香，投射在少女润泽的脸庞上，那纤细的肌肤绒毛清晰可见。世上真有青春二字，真是不得不服。
　　苏达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迅捷地跳下车，将陆敏的行李归置好，拉开车门，绅士地请陆敏上车。一整套动作下来，真是行云流水，泡妞高手。我坐在后排闭上眼睛假装休息，一抹笑意挥之不去，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次的活动主题是三八节的春游，一百多名女警分两批前往东湖樱园赏花游玩，所有后勤服务均由男民警提供保障。到达聚集点时，一辆大巴车在院子里等着我们。
　　嗬，龚奶奶比我们还早一点到达。我立刻迎上去，拥住她的肩膀。龚奶奶退休前在信访科工作一辈子，从警前当过老师，因此很多以前的同事都叫她龚老师。她与我的父辈是老乡和同学，所以她总拿我当女儿看待。我有了孩子后，经常依着孩子的口吻叫她龚奶奶，这一叫就是二十多年，直到眼前的龚奶奶满头花发。她的眼神不太好，我总是牵着她的手。她见着我，也高兴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梅子，你看我一大把年纪了，说来就来，一点都没客套推辞，听说有你带队，我就赶快来了！”我说：“就应该这样啊，本来我应该去家里接您的，后来苏达他们说所有服务由男士包了，所以我们今天权当自己是女神，安安心心地享受服务。看到您太高兴了，龚奶奶，您精神气可真好，越活越年轻！”龚奶奶呵呵呵地笑了：“来来来，咱娘俩坐一起！”“那是必须的！”我挽着龚奶奶的胳膊上了车，找一处靠窗的位置让她坐下，我随即在旁边坐好。
　　
　　二
　　到达樱园时，天空中有些微雨，空气湿润而清新。大家并没有因为这点小雨而懊恼，反而叽叽喳喳地如出笼小鸟，急于飞向大自然。大巴车停稳后，苏达和几个小伙子早已先行下车，在车门口举着伞，一个一个地礼貌而周到地牵我们女士下车。我知道，他为了牵陆敏的手，而牵遍了我们所有人的手。
　　我和龚奶奶对望一眼，悄悄地笑了。
　　东湖樱园位于东湖磨山景区内，靠近东湖梅园，是著名的赏樱胜地。庭院造景，古典建筑的五重塔，园林式的湖塘船坞、小岛虹桥、溪流堤岸、鸟居斗门，移步异景，别具情调。万余株樱花遍植园内，八重生红重枝、雨晴垂枝樱、云南早樱、关山樱都是其中珍品，远远望去，红的似霞，粉的如云，白的若雪，蔚然成林，美轮美奂。樱花是有语言的，它通过清澈流丽的花语把懵懂的自然从沉重的睡眠中唤醒，清晨的草地还悬着昨夜的露珠，那樱花绽放枝头，晶亮如梦一样的眼睛，新鲜干净，又深邃神秘，仿佛藏着一个个女性的故事。
　　龚奶奶活得通透。她今年75岁，老伴去年新冠后走了，留下她一个人。两个双胞胎儿子早已各自成家，孙子孙女也大了，龚奶奶贡献了所有的余热，也该享享晚年的清福了。我和她边走边谈。说起逝去的老伴，龚奶奶也是有故事的人。那时的师范女生很少，龚奶奶的丈夫比她小五岁，主动追求她，两人冲破世俗的偏见和阻力结合在一起，他们的婚姻经过重重考验，也无风无浪地生活了一辈子，想必他们当初是爱过的。都说女人如花，樱花有多少个品种，女人就有多少种颜色；玫瑰有多少种颜色，女人就有多少种香气。今天得以和龚奶奶同行赏花，听她回忆往事，讲述和曾经老伴的家长里短，让我探寻到一颗充盈爱的心，即便满头白发，依然年轻而柔软。
　　
　　三
　　微雨如雾，在春风吹拂下很快就飘散无踪。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太阳穿过林梢，将光线撒播到青草地上，樱花树上。
　　在东湖漫步是惬意的，古木参天，绿色葱茏，林荫小道，百花漫坡，行走其间，草木的气息让平时忙碌的心舒缓下来。樱园合理搭配种植各色品种，早樱盛放，中樱含苞，晚樱压轴，花期绵延，一簇簇一阵阵，这浩大的花事合奏着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沉浸花前树下，周边郁金香、风信子、六月雪等花种穿梭其间，樱园更显丰富多彩，华英缤纷。
　　“美女姐姐们，快看过来！茄子！”苏达端着相机，不停地给我们拍照。我和龚奶奶也拗起造型，拍了好多照片。我知道，苏达的镜头一直在寻找陆敏。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我也在人群中睃巡，却见陆敏形单影只地在一丛湖边樱花下驻足。这小姑娘，似乎对苏达若即若离。
　　我和龚奶奶走上前去。“怎么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小姑娘，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哈哈哈！”龚奶奶半开玩笑地说起来：“唉，我是老了，多羡慕你们年轻人，别犹豫了，多好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快抓紧时间谈恋爱，花前月下，多美好啊！”
　　陆敏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笑了。我知道这个飒爽的女孩不仅人长得美，还因特别技能被特警队吸收，她的枪法极准，小小年纪，已作为教官培养。她平时举止落落大方，收放有度，要不帅哥陆达怎么情有独衷，紧追不放？但故事并没有这么简单，我凭直觉，陆敏肯定有些什么顾虑。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这满园樱花，难道不解少女情怀？在一处凉亭坐下，陆敏向我道出她的心事，原来她在警校上大学时，有一位师兄一直喜欢她，但两人工作后不在同一座城市，异地恋的不易，加上又有苏达的出现，考验着一个女孩焦灼的内心。真是一份甜蜜的痛苦啊！
　　“姐姐，一个人要有多爱才会穿越千里到另一个人的城市啊，我想去找他，但又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同事，不想离开爱我的父母……”陆敏的苦恼真切而实在。“那他愿意到你的身边来吗？”我问。陆敏茫然地看向远方，缓缓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他说明天会来这里看我。”
　　陆敏眉头微蹙，沉浸在一段不甚明了的愁绪里。周遭春意盎然，不远处火红的郁金香好像要燃烧。只是这个女孩还太年轻，她要到若干年后会明白，人在被思念时，知或不知，已在思念者的怀里。如果一个人不远千里来到你的城市，只为和你见上一面，别问任何理由也别管任何结果，你只要深深相信他来的时候，你一定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我和陆敏都沉默下来。
　　“听从你的内心！”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是龚奶奶。银发染霜的龚奶奶颇有风度，她说的话充满睿智。“小姑娘，不要考虑那么多，喜欢谁就靠近谁，接纳谁，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我忽然为苏达感到遗憾，嗬，他比你先到。
　　
　　四
　　这时，樱园的主题活动开始了。一群身着汉服的少女款款走来，开始游园表演。
　　三月是花朝节，百花的生日。相传春秋时期，北魏夫人的女弟子女夷善于种花养花，被后人尊为“花神”，她专管植物的春养夏长，长江三角洲一带都有花神庙，供奉着花神的塑像。春暖花开时节，人们身着盛装，结伴郊游赏花，祈求花神降福，爱神降临。为庆祝这一传统节日，樱园从月初到月尾，有祝神庙会、游园扑蝶、种花祈丰、制作花糕等活动，还举行近一个月的汉服游园表演。
　　十二个女孩化身花神，伴随着悠扬的古筝弹奏，纱裙飘逸，轻歌曼舞。远处河水碧波荡漾，盛装打扮的花神乘船而来，一场水上歌舞随即拉开帷幕。
　　在人群中，我和龚奶奶边走边欣赏，苏达找到我们，递来矿泉水和零食。龚奶奶说：“这么好的小伙子，可惜……”苏达好像早就明白了，他有些失落，又转而一笑。“我尊重陆敏的选择，不过在这之前，我不会放弃的。”这个小伙子就是这点最好，风度、气度上佳。他望着河塘对岸，那重重叠叠的早樱如云似霞，粉白嫣红，开得正盛。
　　那是一簇山樱，花语代表生命和幸福，除你之外别无他爱。
　　
　　
　　2023年3月15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