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电影里,看见领导干部下乡,吃在农村,住在老百姓家里,吃饭还要给钱,是农民的贴心人,体恤农民疾苦,爱民如子。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党的好干部”。
记得我家也招待过吃“派饭”的下乡干部。妈从邻居家借来白面,借来鸡蛋,还借来一个搪瓷的大红喜字圆盘子,里面放四个菜碟,每个菜碟里放精致咸菜,腌萝卜细丝。几个老婆婆常常在一起拉闲话的时候,夸奖谁家媳妇咸菜切的细,丝如头发,啧啧称奇,令人称羡。妈切的咸菜没有她们说的那么细。红萝卜菱形薄片,腌黄瓜长条,还有一个是白菜芯丝,每个菜都放点油炸葱花,香味飘的很远,很撩人的味觉,葱花爆油的香味,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更是记忆犹新,老远闻到就馋的流哈喇子。
我从学校放学回来,一进到院子里,就闻见香味了。知道今天又有好饭吃了,满心欢喜,三蹦两跳就进到屋里,看见炕上坐着两个干部模样的领导,谈笑风生。妈给下面条,我立刻收敛了许多,乖乖的站在炕沿边,等着妈给两碗白生生的的面条端到炕上,放在干部面前,实实的面条上面,窝着一个白嫩白嫩的荷包蛋。我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液,等着妈也给我荷包蛋面条。不一会儿,妈端了一碗稀汤带面把我拉到门口,放在小板凳上。我看见没有荷包蛋,立马不高兴起来,撅着嘴唇不肯吃饭,妈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叔叔和伯伯是国家干部,好不容易在咱家吃饭,是村里领导对咱家的照顾。你都这么大了,听话,明天鸡下了蛋,都是你的。老师教你学习雷锋好榜样是怎么学的,你忘了吗?”
叔叔和伯伯吃完饭,在碗底压了两毛钱二两粮票,算是他俩的饭钱。我趁妈不注意,拿起两毛钱,满以为就是我的。一路小跑,高高兴兴去了学校。
下课后,老师叫我到办公室,一推门,看见妈焦急的站在门里。见我进来,一把拉住我说:“兵儿,好哇哩,你把钱给妈,我还等着这两毛钱,买盐了”。我不情愿的拿出两毛钱,委屈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转。
这件事情在我幼小的心灵印象特深。此后我看见吃派饭干部模样的人,特憎恨,认为他们都会和我抢荷包蛋,世上最可恨的人。
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对这件事情有点转变。刚毕业工作,在单位做技术员,每年都有科研和生产任务。有些任务放在农村农民帮助完成,单位派我们年轻技术员驻地,到农村技术指导农民完成。主要是规范技术操作,毕竟农民知识有限,传统的操作习惯,需要我们去帮助解决纠正。这样我作为派驻技术干部,吃住在农民家里。成为名副其实的下乡干部。
我不免回想起小时候的下乡干部,遭人嫉恨的心里,尤其看见派饭家有上学的小孩,老远盯着我。我有点条件反射的忐忑不安。
二
工作后,每年都要下乡。吃住条件有了巨大改变,吃饭也不用自己再给饭钱了。最后工作结束后由单位统一结算,农民也不在乎那点饭钱。有时候农民巴不得你在他家里吃饭,近水楼台,他们可以得到你许多技术上的帮助,产量增加对他们来说,远远超过那点饭钱带来的效益。
九四年我在曲沃县周庄驻村下乡,村干部张跃进,负责村里的蚕种生产任务。当时蚕农饲养普蚕,蚕茧价格每斤8-9元,价格随市场,不稳定,有时候降价都没有买家收购。如果和我们单位合作,饲养种蚕,价格可以达到12-13元,蚕茧全部由我们单位包收,旱涝保收,收入差距很大。所以那时候养蚕农户,都想和我们单位合作,找熟人拉关系和我们签订合同。
我来到村里,四月份的天气也不是很热,晚上家里还是很阴冷的。张会记比我大十来岁,我叫他老张,称呼他老婆为嫂子。
本来安排我在大队办公室住宿,好长时间没有住人,室内杂乱无章,空床落了厚厚一层浮土,实在是没法住宿。老张和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是个热心肠。说:“队办公室宿舍长时间没人住,卫生条件很差。这几天气温还很不稳定,冷一天,热一天,晚上还是很冷的,干脆住我家里吧。就是孩子小,怕晚上哭闹,打扰你休息。如果你不习惯,过几天暖和了,把宿舍给你整理打扫出来,你再搬到宿舍住,你看可以吗?”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客随主便满心欢喜,毕竟他家里干净,也暖和。我一下子感觉老张很近人情,像兄长一般可靠。
这样我每天住在老张家,吃饭派到村里养蚕的农民家里。这样可以随时了解他们的养蚕过程,进行技术指导。
第一天就在老张家吃饭,早上就是荷包鸡蛋臊子面,这一下子又勾起我对下乡干部的记忆来了。我恋恋不舍的把荷包蛋送进嘴里,第一次品尝下乡干部吃荷包蛋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回味无穷。
三
每天我轮流在蚕农家里吃饭,几乎家家都是荷包蛋面条。老张家对门,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两口,姓王,孩子在外工作。王大妈知道其他人家天天给我吃荷包鸡蛋面条,她给我做鸡蛋烙饼,风味独特,特别好吃。老太太很健谈,问我爸妈多大年纪啦?舍得把你放在农村里工作吗?一见面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王大爷也养蚕,每天先过来看我指导老张,他学会了才回去饲喂自己的蚕,把蚕宝宝当做儿子一样养着,特别重视,给蚕宝宝盖一层厚厚的棉被,生怕感冒发烧。
我说:“大爷,蚕不会感冒发烧,温度合适就长的快,眠的快,蚕宝宝健壮,产量高,能多卖钱。温度低,蚕生长缓慢,容易发病,应该在蚕室生火炉加温。”
“你说的还是感冒发病嘛?”大爷倔强的和我扣字眼。
我耐心解释:“发病和感冒是两回事,低温容易导致病菌繁殖,病菌感染蚕体发病。蚕不会感冒发烧的。”老人家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双手依然不停的把棉被子盖在蚕宝宝的身体上面,我和大妈交流了半天。最后把对面老张叫过来,硬生生把棉被拿走,在蚕屋里生火炉,才算了事。
这季春蚕饲养下来,老张和王大爷家的蚕茧等级最高,雪白的蚕茧全村蚕农谁见了,都啧啧称奇,“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蚕茧,是小刘住在你家的功劳。明年小刘必须住我家里。”村里养蚕的农民争先恐后的抢着给我拿鸡蛋,苹果,梨等自己家里的特产,我一下子成了蚕农的香饽饽。
全村产量比往年提高里许多,质量等级因我在村里技术指导,收购检验时全部合格,没有一户不合格。往年总有那么几家被淘汰,到收购蚕茧时,因为不合格不能收购,哭闹着影响收购进程,本来应该一天完成收购任务,总要拖两三天时间,让村干部很是头疼。今年的任务如此顺利,得到单位领导的认可。村干部给我单位送了锦旗,年底我被评为单位“先进工作者”。
四
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偶尔也下乡做技术指导。现在也不住农家了,都是住宾馆,吃饭更是在饭店里。和农民的交流是举办培训班,没有以前那么不拘小节的亲近了。想吃农家荷包鸡蛋面条的时候,在饭店里点一份,啰啰嗦嗦给厨师说了许多,味道还是差了许多。总感觉哪里不到位,没有农家荷包鸡蛋的味道。
那天回家给老婆讲起这件事,说:“今天你给咱做土生土长的荷包鸡蛋面条,让我回味一下儿时的记忆。”想起来妈做的面条,尽管没有荷包鸡蛋,也是津津有味的感觉。
老婆满心欢喜的做里荷包鸡蛋面条,外加爆抢葱花。闻着是那个扑鼻的香味,总是吃不出那个味道来。
老婆看到我有失落的意思,嗔怪道:“你现在的身份和三十年前能一样吗?你读过明朝周容的《芋老人传》“时位之移人也”的意思吗?”
我赧红了脸,额头一下子冒出了津津汗珠。
下乡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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