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是时间酝酿情绪，还是以情绪酝酿时间，或两者兼有吧。
　　清明节就如一季季草，爬上三月的山腰，不用任意想象便能在眼前看到山间绿意萌发的势头，它们随着我的脚步，沿着杂草丛生的山道向上攀登。春的思绪又回到原地，它在熟悉的事物里翻找，如锄头翻动大地的秘密。
　　物是人非，每次回到儿时生活过的乡镇，就总在寻找，自己曾经流连、玩耍过的地方。幸尔家乡变化并没有想象中快，它虽始终追赶城市经济发展的脚步，但终究因地域偏僻而显得迟缓。或许，因故情而守旧，才如此执着地保留着富水河清烟拂动的静谧，以及小小山峦丰富且生机，那些偶见的旧屋残垣，还有关于母亲生活于此的记忆。
　　二月间与朋友意外回到乡镇，朋友说想看看富水河几经流转的蜿蜒。其实我也多年未近距离看它的辗转宕荡。从此处碑文上记载，大概是九几年修起一座简易桥梁，由此，两岸百姓再不用小舟行载，便可来去自由的直奔集镇中心，或购物、医疗和上学。
　　一时兴起，我扶着一侧栏杆大胆地走上这座窄桥，说它简易只因桥岸两侧由长线拉起，中高两低，建桥的材料不知因岁月斑驳，还是原本就如生铁般平常，桥中央两根长柱如定海神针直入河水深处，它连接起整座桥的重量。我猜想当年仅仅只想方便通行，并没有外观与技术含量的过多考量，才有它的存在。
　　对桥知识匮乏，我仅凭直观描述。走到桥岸，长堤边的土路上，筑有一面百家捐赠，字迹依稀可见的矮墙，上面写有几经波折建桥的过程，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地百姓的捐款数目，一、二百不等。
　　二月寒风在隐隐触动，初春仍是颜色，堤上草色枯黄，它与昨日之秋共享着同种温度，夹带着空气里挥散不去的湿度，稍显思绪昏暗。面对静止不动的河水，情境仿佛停摆，它与桥岸周遭形成俩俩相对的共鸣。回乡是高兴的，乡镇虽不热闹，在此安家的人更显出平常气息，他们按部就班的谋生度日，反显岀我这外来客，与这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尔后，归家，与年老的父亲吃了午饭。看着他因为我的忽然而至忙进忙出，内心仿佛又回归童年，多年前走失的小孩又重新坐回这里。父亲为我特意煲了汤，生怕我吃得少，饭桌上一直嘱咐我多吃些。与父亲一同进餐，似有种魔力，几个寻常小菜皆十分可口，一碗锅巴粥让我喝出无限米香。
　　去年清明因疫情未曾返乡，我暗忖有多久没有上山探望母亲了，心里却仍是记挂的，不论母亲节还是春节，总会不自觉的涌入某种思潮，这不可名状的壳，背负着光阴里的故事，暗藏心底。母亲已离开数十年光景，如今我倒也活成了她走时的年岁，岁月重叠，路迢无语，已成为最为深刻的铭记。
　　偶尔，发呆时我想起她的病痛，想她对生的渴念，想她在病床上如何度过，还有许多话未曾说…。而，又觉思绪过甚，与身体和生活并无益处，活着，方才是母亲留给我的无声寄托。
　　母亲在我印象里是坚强的，她的不动声色，她的好强，尽收于我记忆的眼底。可我学不到她半分之一，许是父母太想保护儿女，才导致子女毫无愧意地享受付出，如我一般，当年尽受着拥有母爱的安逸。
　　她在时，每年我唯能做的，便是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计，从小性格顽皮如男孩，对家事总不太上心，每回家里包饺子，母亲揉面，我们姊妹俩负责包馅，母亲教一两遍姐姐就会了，而我学了多遍仍包得无棱无角，母亲拿起我包的饺子，左看右看说，你这饺子只有你吃，听她这么说，我索性扔下饺子皮洗了手不干了。母亲只是微笑不语。
　　那时最好吃的便是饺子，每没回家里想同大家一起动手，又怕包得难看，于是便找个看书的由头躲起来，使母亲误以为我在卖力学习。直到现在成家，烟火气才真正走进我的世界，自己调肉馅包饺子已成平常。而时隔多年，饺子早已不如当年那般热爱，事事有尽头，或缺失了场景，或少了初心与家的味道罢。
　　父亲是不爱吃饺子的，因而如今每每回家吃的多是家常菜，这是属意于他的生活气氛，就如他简单的生活。去年我没上山祭拜是父亲和姐姐帮我完成心愿。想来，母亲心性豁达她也不会责怪于我，就如她在临走时，为了儿女放生想吃的鸭子，为未成家的儿女置办嫁妆等等。
　　这恍惚是条长路，桩桩件件的事，它们在铺就转身回眸的春天，在路的尽头我看到母亲的身影，站在路口与我惜别。
　　映山红快开了吧，母亲长眠于富水河不远的橘山上，她与七月橘树一起缔结着秋实，她的灵魂与含着露水的黎明缓缓飘移。每当我立于山顶，俯瞰河流与黄绿交错的春野，彼望当年那间温馨家园，可惜如今已搬离，姐与父亲住得不远，每年的特殊日子去得最多亦是他们，唯有我偏离原有轨迹，只能时逢节假回家省亲。
　　疫情结束，游子也该归家了，我也该回去跟母亲聊聊新事旧事，挨着她，顺便捧上一束白菊，烧些纸钱，点上两支灼光内闪的烛灯，以便她能透过黑暗看到我，应该可以吧。其实我更愿她忘却尘世繁杂，归隐云海。人生往复，何必羁绊于某个空间，生而为人之重，归去则空入天籁，更为自在。
　　近年，身边总有熟悉面孔在不经意间离世，因病因祸，特别疫情以来，林林总总的病为人们贴上“不善”的标签，疫情、甲流、外国局势以及环境危机，这些不利因素，裹挟着生命咽喉，生命无贯性，唯有当下惜时。有幸活着弥足珍贵，不论友情、爱情或亲情，在有限的空间用力活着，如春草般，不拘泥于一时冷雨骤降，更不为秋火荒迷。清明时节，又逢采茶天机，以茶洗心，静沐阳光，以茶之苦甘重塑山路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