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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背影


  风儿抓着阳春三月的小尾巴,嘲笑北方的花儿羞涩小气。饱含花骨朵的小海棠,轻柔抬眸,眉眼之间满是不屑一顾。
  林下,长长的塑料水管,盘了一圈又一圈。花白头发的大姐,猫着腰吃力地搬起来,走向林外。我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助她一臂之力。她感激地冲我点头微笑,眼里满是泪水。磕磕绊绊的脚步,吭哧吭哧的呼吸,我俩终于出了小树林,那盘管子被安放进她的三轮车。她双手互相拍打了一下泥土,猛地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泪眼婆娑中,无语凝噎。
  “大姐,您怎啦?有啥事儿,别闷着,说出来,心里轻快轻快。”一阵不详的预感瞬间占据了我的内心,我也紧握着她的双手,轻声安慰。她的双手颤抖着,呼吸的频率有点儿快。
  她是我们单位的清洁工,受雇于县里的一家保洁服务公司,月工资一千元。她觉得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同时,还可以多少赚取点儿钱贴补家用,也算是份儿美差。
  教学楼是一栋四层高,二十间房宽的双面楼,一千三百多小脚丫,一百多双大脚,每天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趟。楼外,大院西北角,八十蹲位的无水厕所一字排开。这就是大姐的全部工作区。保洁公司给了她两把拖把,一个笤帚,一个铁簸箕,一双水鞋,一把刷子,一个水桶。
  她和我们一起上下班,早七点到,晚六点走。她先用笤帚扫一遍,再拿拖把拖一遍。四条又长又宽的纵向楼道,一条主楼梯,两条副楼梯,楼上没有水,拖一层楼梯,需要涮洗拖把三遍。大姐上下来回爬楼梯,额头总是浸满汗珠。有时候,我们都很佩服大姐体质好。相对来说,我们这些人,尤其是我,上二楼还可以,爬到三楼就会气喘吁吁。有时候,高年级的学生见我磨磨蹭蹭上楼梯,就会毫不犹豫地绑架一样,左右各一个,不由分说,架起我的胳膊,腾云驾雾一般,直接上楼。我的双腿得意洋洋地避免了疲惫,孩子们也会哈哈大笑着离开。每每此时,大姐也停止手里的活,跟着笑着,大声嘱咐孩子们慢点儿,别没正经。偶尔,有孩子们在楼内打闹的时候,她也大声提醒。孩子们知道她的善意,也会听话地离开。
  敞亮的楼道,干净如洗。她还要再拖一遍,争取一只脚印也不留下。办公室门口,时常有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橘子伸出来,大姐微笑着摆手拒绝,奈何热情难抵,水果也总会被塞进她的衣袋。
  闲暇之余,她戴上手套,整理垃圾中的废纸,打成捆,装进三轮车,送到废品站。时间久了,孩子们也主动把废纸收集起来,给她送过去。我们也把一些废纸,趁着上厕所的时间随手放到保洁室。
  我有一把躺椅闲置在办公室,随手送给了大姐。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笑开了花,“我正好需要,放在家中的阳台上正合适。”一天,她给我带来两个玻璃杯,特别精致漂亮,我爱不释手。她的儿子在玻璃制品厂上班,这是过节发的礼品。她舍不得自己用,特意送我。对于她的这份情谊,我深深感受到朴实人的厚重之情。
  “你俩咋那么亲啊,一夜没见面就握手,赶紧拥抱吧。”孙老师上厕所,恰好路过,远远打趣道。
  大姐揩干眼泪,冲着孙老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要走了,不干了。”语音刚落,她的泪水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在衣襟上。我也忍俊不禁,眼眶迅速加热湿润起来,险些没有控制住。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和她搭话。
  “啊?啥?不干了?为什么?”一连串问号,过山车一样把孙老师运到我们面前。大姐才松开我,转身紧紧握住了孙老师的手,皱巴巴的嘴唇紧紧闭着,不由自住地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任由泪水沿着脸颊流淌。孙老师一脸懵,握紧大姐的手,又连声追问:“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干了呢?”
  适逢预备铃前后,厕所又是必经之地。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关心地询问着。
  “谢谢你们!我是个农村人,老师们都没有看不起我,都拿我当一家人,我很感激。谢谢你们!谢谢!”大姐哽咽着,抬起头来,挂满泪水的脸庞微笑着,向我们一一表示感谢。
  “大姐,您这是什么话啊?我们都是农村人,本就是一家人啊。您要是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吧,大家都会帮助您的。”
  “这家保洁公司的老板说话太噎人了。原来说好的月底算工资,现在快俩月了,一分钱也没发,我想要上个月的工资,老板娘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滚,现在要钱,半分没有。农村人就是稀罕钱,光知道要钱,根本不知道好好干活。这话气得我的火气一下子就堵住胸口了,心里满满的。”说完,大姐泪如雨下。或许,是憋屈,无助,无奈;或许,是愤怒,不甘。她,又能如何呢?我们也很气愤,保洁公司的老板娘怎能这样说话呢,一个开公司的人思想意识怎会如此狭隘呢?
  “没给你工资,你不能走啊,她说不用你,就不用你嘛,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们都为大姐抱不平,纷纷给大姐出主意。
  “改天再找她要工资,这活说啥,我也不干了。她让我立即腾空保洁室,我何必再贪恋这点儿活呢?如果不是为了接送孩子方便,当初我也不会干这活。”
  “这保洁室,是单位的,不是她保洁公司的,她凭什么撵你?”
  “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炷香。这活不干也罢,就是回家玩,我也不受这份子窝囊气。”说完,大姐转身上了三轮车,随着车子缓缓开动,她湿润着眼睛,挥手告别。“以后,我赶集的时候,会来看你们。”
  “路上慢点儿!”我们也有些依依不舍。
  她点点头,目光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那辆熟悉的蓝色三轮车,披着早晨的霞光,慢慢移出了大门。
  “哎!热心的大姐走了,以后我们的电动车怎么充电呢?单位又不给安装充电设施,难道我们还要备个电瓶?”这是大家共同的心声,这问题带着问号,串游了一圈又回到了各自的脑海。“是啊,以后电动车充电是个大问题,我们洗车也是个大问题啊。大姐在的时候,我们下班后,来到这里,拿起她的水管子,忽忽地冲洗几下,一分钟解决问题,多方便呢。”
  停车场,一辆宝马车的门开了,一双恨天高落地,黑色的打底裤,长长的黑纱裙,长袖短版合身小罩衫,身材线条的完美惊呆了梧桐树上的家雀儿。那对小家伙叽喳老半天,我也没听懂它们嘀咕得啥。乌黑的披肩发,搭在肩头,散发着好闻的洗头膏味道。这背影,真是迷死人的节奏,可是她一回头,五十岁的年龄暴漏无疑。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刻,她的笑容,却让我呕心。还算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似乎有些扭曲,我怀疑是我老花眼之故,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张妆容,那种呕吐的感觉有增无减。她笑着与我打招呼的同时,眼角的条条沟壑偷偷打开厚厚的粉底,聚集在一起,跟着凑热闹。
  “刚才,保洁大姐走了,不干了,为啥呢?”我忍不住问。
  “她不认真干,我辞退她了,再换俩勤快的来干。”她脸上所有的皱纹继续凑着热闹。
  “其实,这个大姐干得不错呀,挺负责任的,这样的员工不好找啊。”
  “哎呀,您是不了解她,她最近总是跟我要工资,太烦人了。现在钱这么难挣,我怎么能够轻易给她工资呢,说了她两句,她就使脾气不干了,不干拉倒,一分钱也不给她,我要让她知道谁是老板。”
  “不合适吧,劳动法有规定的,不能够拖欠工人工资。更何况,你这样的有钱人,怎会跟一个老百姓计较呢。”
  “哼!劳动法?有本事儿,她就去告啊,看谁吃亏,律师费她也付不起,再者说了,她和我打官司,也打不赢。”
  “为什么?”我有点儿愤怒地追问。
  “哎呀,您这老师就是认真,自古以来,朝里有人好做官啊。否则,我能够开这么大公司,涵盖全县吗?”
  说完,她踩着恨天高得意地走向保洁室。几分钟后,她驱车而去。
  那条空空荡荡的楼道,似乎被掏空了。整整一天,没有人打扫。纸屑飞落,自由行走。尘土飞扬着,落下又跳起,无处安身。保洁室外,一摞摞废纸,紧紧挨着墙边坐着,静等可以收留的人。
  夕阳照进敞开着的西侧楼门,楼道金光闪闪,耀得睁不开眼睛。我似乎看到那位大姐,扛着拖把,微笑着走进来,低头,弯腰,双手推着拖把前行,背后一溜水痕,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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