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今天是清明，这是姥姥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我还没有机会去给她老人家扫墓。老人家走的时候航路还不通，我也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但每次想到姥姥，很奇怪的，心里并不是悲伤的情绪，反而暖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姥姥那张圆胖的脸，和脸上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小学的时候，我曾经和姥姥生活过几年，偶尔可以跟姥姥去她工作的中药房，那可是最让我兴奋的。神秘的中药房里布满了一个个药柜，永远充斥着各种中药的味道。姥姥在工作的空隙就会指着药抽屉外面的标签教我识字。识字固然有些枯燥，但是拉开抽屉看各种药材那可是太让我着迷了，没有拉开抽屉前，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也从没想到石块，植物，还有动物都会是药材。药材可是不允许随便动的，但是允许我仔细的观察。我最喜欢看的是蝉蜕。蝉是新疆没有的物种，蝉蜕那透明脆硬的质地，背上那大大的裂口，都让我充满敬畏，我总是想象着蝉如何从这个硬壳子里面钻出来，又如何的爬上树去唱歌。姥姥告诉我的她小时候哥哥带她去粘蝉的故事更是让我向往，我总是想象着，自己站在一棵很高很大的树下面，抬着头，看着满树的绿叶，等着自己的哥哥骄傲的带着蝉来找我。
　　姥姥总是有满肚子的故事，她会跟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儿，说自己9岁就会带着哥哥出门买菜，她的哥哥虽然年龄大，却不让人放心，所以她爸爸总是把钱交给小小的姥姥，姥姥会在菜市场认真的挑菜，买菜，卖菜的谁也糊弄不了她，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也都很喜欢她，还会争相向她介绍自家当天的好东西。姥姥少时是上过女校的，小时候的我并不觉得上学有什么特别，年龄大些才晓得在姥姥的年纪，去上女校是件多么特殊的事。
　　姥姥是特别心灵手巧的，她的厨艺在我小时候那可以说是远近闻名，很多人家里办喜事都会专门请姥姥去掌勺。姥姥在家里做饭的时候，也会训练我做家务，剥葱剥蒜，扫地摆饭桌这都是我的活儿。等她真正开始上锅炒的时候我就会被安排坐在厨房里的一个小板凳上，拿一个小碗，巴巴的等着姥姥给我分一点装盘剩下的菜肴，那可是最幸福的，我比饭桌上的大人们还先吃到美味呢。
　　除了吃饭时候的特殊待遇，我还特别喜欢跟姥姥去逛街。姥姥是一个很矮小的女人，又比较胖，她总是牵着我的手，我们步调一致，慢慢的在街上走，走累了就坐下歇歇。姥姥总是一边走一边跟我说话，还会给我买一点好吃的，这可比和妈妈逛街强多了，妈妈的步子对我来说又快又大，妈妈又不大跟我细细的聊天，我总是像被线扯着的风筝，被拽着这里那里的走，每次都累个半死感觉无趣极了。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维族人的首饰摊子，那些玻璃罩子的下面有一排排金灿灿的耳环，上面还有各色的宝石，闪闪发亮漂亮极了。我会痴迷的盯着耳环，看很久很久，姥姥从来没有不耐烦，总是让我看个够。要是跟着妈妈，她可没这个时间让我去细细的看这些东西，毕竟家里谁都没有耳朵眼儿，我们永远也不会需要买耳环的。
　　后来再一次有机会长时间跟姥姥在一起是高三复读的时候，因为早恋的缘故，我被妈妈送去了姥姥家，她希望两地500多公里的距离能让我专心学习。可妈妈并不知道，我当时正严重的厌学，而且因为青春期的缘故，我叛逆又敏感。姥姥的温和还有她对我生活的细致照顾又一次轻易的俘获了我的心。我享受着姥姥对我的偏爱，享受着儿时记忆里美味的菜肴，心便安定下来，落了锚。姥姥会在我不做功课的时候跟我聊天，我知道了姥姥14岁时偷偷躲在门帘后，看提亲人给介绍的同样14岁的英俊青年，也就是我姥爷的往事。我还知道了她在自己父亲死后不得不中断学业，成亲嫁入姥爷家里，成为家庭主妇后的各种难处。还有姥爷如何去到了新疆，她又是如何不远万里，不计较家庭成分的带着妈妈来找姥爷，又是如何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读书学习，最后成为中药师的。姥姥的故事里，总是鲜活的包含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这是枯燥的书本上所没有的满含汁水的丰满味道，这让我贫瘠的心里长了草，开了花，有了清泉流水，小鸟鸣叫。
　　出国后，有幸邀请姥姥姥爷来跟我住了一年，姥姥又一次照顾起了我的生活起居。她总是忙忙碌碌，开开心心，变着花样儿的做各种美食，不但把我的嘴养刁了，还吸引了我周围一大票朋友来我家蹭饭。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总是面带微笑，头脑清晰，待人真诚热情的老太太，大家也都随着我，喊她姥姥，姥姥也总是笑眯眯的接待大家，就像是看着一群家里的孩子。
　　最近这些年，因着姥姥年事已高，我每年回国都会先去看望她，陪她住上一周。姥姥还是那样的充满让人安定喜乐的魔力，虽然日渐衰老，但头脑还很清晰，还会操着一口亲切的河南腔跟我讲戏文里的故事，讲自己亲身经历的往事，讲身边的变化和趣事，还关心的询问我的生活境况，在姥姥身边的我好像又回归了那个听故事的小女孩，安静的休息在避风的港湾。
　　最后一次回去看姥姥的时候，明确的感觉到她老了，记忆力衰退了，不大喜欢看微信了，也不太想出门活动了，但她仍是那个乐观开朗的老太太，生活上也许需要人照顾，但精神世界里依然富足自洽。她提到说某人安静的睡过去就走了，她也希望自己能这样安静舒服的离去，不要给儿女造成负担。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什么伤感，反而很庆幸，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心脏不好，还以为自己可能很快就没了，谁想到还能活这么久呢，听起来颇有一种赚到了，于是心满意足的意思。
　　知道姥姥去世的消息后，也许是因着要安慰伤心的妈妈，也或许是因为老人家对生死的态度，让我很快的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甚至时常觉得她就在身边，还是那样温和的笑着，还会有机会听她讲有趣的故事。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