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从地里栽菊花回来说:“爸爸茶叶地里的那棵兰草,冒了六个箭,可喜人呢。”
我忽然生出兴致,想到茶树地里看看,可是想着在家门口,也不是很急迫,想法便一时搁置。
二姐骑电瓶车从城里回来,多日未见,看到她并不像电话中说的那样头发全白了,身子病痛的折磨也没有以前严重,精神面貌还好,我的心里一时宽松许多。
二姐看着院子里的花说:“爸爸养的鸭子真害人,那棵牡丹刚打了两个花苞,一不留心就被鸭子吃了。唉,真是没法!”
我不禁笑说:“牛嚼牡丹,可惜了。不过,爸爸的鸭子有福呢,竟然能吃上牡丹。大姐说,茶树地里父亲栽的一棵兰花冒了六个箭,咱们去看看吧。”
二姐爽快地答应,随我前往。父亲的茶树从没有修剪,自然蓬勃地生长着。由于天气寒冷,新芽冒的并不多。在两行茂盛的茶叶树间,一簇兰花欢实地生长在枯叶地上,六根花箭窜出老高,结着一粒粒花苞行将开放。
二姐折了几根树枝条拦了一下说:“别等鸡再摸着了给花害了。”
我回应说:“鸭子吃牡丹,鸡吃兰花,这该是多大的口福啊!你城里养的兰花长的咋样,开了吗?”
“今年不知咋回事,兰草长的倒好,就是还没冒花箭!我如果要出远门的话,那两盆兰花不知移到哪里去合适呢?爸爸的院子里显然不行。”
二姐望着茶地里的兰花自顾说着,顺手又捡了几根树枝条围在兰草旁边。自从2016年我在郑州事业发展进入低谷期,二姐就从郑州回到老家县城,帮着哥哥看建材门店。二姐所一直喜欢的绘画从此停笔,她的“数闲居”中的画案上,再也没有新作诞生。我时常问二姐,还能画画吗?她总是语气很凝重地说:“画不动了,那些年画画总弯着腰,现在腰痛得厉害,身体总也不好,人老感觉累,现在一点心劲没有了。”
二姐如此说,我心里也跟着感觉沉重且无奈。二姐至今孑然一身,县城里简陋的居室中,没有什么陈设,只有她养的两盆兰花,时时为伴,是二姐惟一的寄托。
兰花是常见花卉,性幽喜阳,爱洁净,生于腐殖土间,花香清雅纯正,世人爱之,文人墨客更是爱之。可兰花也很挑剔,如果不用心了解它的习性,栽种时想观赏到可人的花姿,闻到心仪的芳香也是不易。在我家乡山上,兰草随处可见,每到三月,上山寻芳者甚众。大多不是远观欣赏,而是贪恋兰花的美色幽香,毫无怜惜地采摘回来养上。不过几日,兰花香消玉殒,采花之人便将枯败的花枝形同垃圾扔掉。更有生出想法想长久占有兰花的芳姿者,便挖回来栽种。可是并不尊重了解它的习性喜好,只是随意栽种,听之任之,以为据为己有就大功告成,企图一劳永逸地占有芳香。谁知花不遂人意,偏偏耷拉着茎叶,叶脉灰黑,渐渐生出黑斑,不死不活的生长着,气若游丝,哪里会再开出花来?
二姐深居简出,少于交际应酬,只在南窗的阳台内种了两盆兰草。我回来去看她时,屋内的布置终年不变,透着孤寂冷清的气息。客厅的画案是父亲亲手做的,用两条大板凳支着。以前画案上摆满笔墨纸砚和绘了画的宣纸,地上也是一幅幅堆叠的画作。现在全部撤去,只剩一张墨迹斑斑的画毡铺在案子上,回忆着二姐忙碌且充实的往昔。南窗下那两盆兰草长势喜人,枝叶疏密有致,健硕的伸展着,饱蘸着浓郁的深绿。
望着空空的画案,我本想问问二姐画画的事情,可还是忍住没问。我只是随口问道:“这两盆兰草养的真好。”
二姐微微笑答:“只要用心,花自然养的好。”
这是自然,二姐的心只要用在哪里,哪里就会绽放夺目的光彩。
新冠病毒来袭时,我和二姐皆困在老家。有人的地方不能去,我趁机把家乡山水的角角落落走一遍。二姐回不了县城,念叨着说:“时间久了,不知那两盆兰花咋样。”
大姐借题发挥说:“现在只管人,哪里还顾得上花。”
二姐笑笑没有辩解,看样子非常惆怅。我理解二姐的心情,可大姐说的却是现实。兰花在二姐心中的位置再重,可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等到疫情缓解,我和二姐“逃离”老家。她回到县城,我越过重重“关卡”来到新郑莲湖旁的润弘制药厂工地,重回正常现实生活。一个三百多万的项目,受环保影响,干干停停,已经断断续续干了将近两年。现在加上疫情“扫荡”,人生突然刹车,正常秩序打乱。我站在空旷的厂区内,整个人陷入迷茫,未来在哪里,人生何去何从?我独自天天徘徊在黑夜下的厂区道路上,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心跳和脚步声。
时隔不久,二姐微信上发来照片,她栽种的兰花开了。青碧的叶子间根根花箭挂着盛开的花朵,如同一只只展翅的蝴蝶。仿佛熟悉的花香也跟着从遥远的家乡传来,那一刻,我的心醉了,陡然生出些莫名的欢愉和激动。我盯着照片反反复复地观看,在心中轻吟:清窗岂负春,雅志寄幽兰。馨香知人意,逸情自数闲。
人生即使有再多的苦难又如何?二姐冰雪聪明,她的兰花懂她,做了鲜明的回应。我知道,二姐身处的苦闷比我更甚。独自生活,病痛折磨,绘画无奈搁笔,思想封闭在幽冷的洞穴中,心志无以托付。简陋冷清的居室中,陪伴她打发时光的,只有那两盆兰花!二姐倾注所有的感情和兰花对话,如她所愿,兰花感谢她的青睐、知惜,开得幽然,开得静美。
2022年春,哥哥的建材门店生意转让,二姐赋闲在家。命运总和二姐过不去,此时她的嗓子又生出肿瘤,吃饭吞咽以及说话都困难。我每每打电话询问她的状况,二姐只是平静低沉地说:“能怎么样呢,在县医院检查拿些药吃,感觉效果不明显,慢慢养吧。”
二姐如此说,也只好如此。我除掉打电话安慰安慰,再也不能做些什么。虽为姊妹,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各自有各自烦难。此时,我在莆田的项目已经干完,面临新的选择。我也正为未来发愁,无聊时我常常去湄洲湾海边散步。海风总是很大,吹得人心似乎更加烦乱。狭窄的海湾失去大海的浩瀚,周边包围着的化工厂、电厂灯火通明。没有起伏的波涛,看不到大海的波澜壮阔,只有明灭光影中浮游的货轮不时传来巨大的鸣笛。一切都在涌动,一切都在前进,一切都与我无关。
与我有关的是二姐,微信上适时发来她居室里兰花盛开的视频。简陋的阳台,油漆褪色且开裂的木门,涂料严重剥蚀的墙壁的墙根下,花盆里的兰草叶子舒展,根根花箭相伴,盛开的姿态各异。兰花呈现的生命状态让人惊叹,这需要付出何等心思养护才能换来如此的盛景!视频搭配着的幽深舒缓的琴曲,相得益彰。我无法相信,甚至怀疑,二姐现实的生命状态怎么能和这盛开的兰花划上等号?她的身体总也不好,偶尔电话中低沉缓慢的声音让我不敢相信,声音后面还是那个曾经伶俐利落的二姐吗?我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二姐以前的画作,一幅幅仔细地观看:金黄稻田旁守望丰收的鸭子,谷穗上抢食嬉戏的麻雀,小河旁林荫下放牛的牧童,茂密竹林间觅食的斑鸠……每幅画作都是二姐思想的影子,展示着浓郁的田园生活气息和无限的生命活力。
可是现在的二姐,似乎心已死去!既然上天赐予她聪慧,何必又附加许多劫难?我希望二姐是一座休眠火山,纵使命运多舛,她的心底永远有激情涌动。只是现在,她把幽深的心思聊寄于兰花。她让自己的生命和兰草一起悠然的生长在安静的南窗之下,心与心无声的交流,彼此安然的守望,互不打扰。兰花自然懂得二姐的心思,无拘无束的悠然盛开。
兰花生在二姐的门下是一种幸福,二姐拥有兰花也是一种幸福,我能见到二姐分享的兰花自然也很幸福。二姐如果现在能够振作远行,重新拿起画笔,描绘属于她生命中的阳光与微笑,把她家里的兰花移栽到父亲的茶地里,安静地和父亲的那棵兰花做伴,也是极好。
2023.4.5日.石门澳
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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