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梦狂想曲(长诗)

吹吧,黑梦,抖动你的袍
  吹走黑巷子里的灰尘、绿珊瑚、海马
  吹吧,一万年,吹吧,时间的足迹
  让夜撤走哨兵
  大海收起浪幕
  让中年抬头挺胸一回
  让困厄把困厄杀死
  吹走紫色,吹走橙色,吹走岔口的路标
  吹走,里里外外的悲凉
  
  酒啊!把那失败的青春巨人灌醉
  别让他起来!
  把那夸父的药泡好
  在梦的平面种上土豆
  用鲁班的锅,用这一筐筐诗歌榨出高纯的油
  炸土豆,宴请三山五岳来喝酒
  要来一场誓师大会,整合军队
  
  向你这高高在上的黑袍巫师讨伐!
  你在巨海深处的庞大邪恶造梦的机器啊
  你在时间的下水道里的亿万恶鼠呀
  你在五蕴的垃圾高山旁的噩梦发射器啊
  你在恐惧巨豗的信子上的淫邪梦生产的魔幡啊
  你在人们善与恶的锁中的梦芯里的诅咒啊
  我都要向你讨伐!
  集合起来,我把一行行诗一行行士兵组成矩阵
  向你冲锋!
  攻打恐怖胁迫与迷乱的前沿!
  
  布罗茨基的黑马在何处?
  庄周的大鹏又在何方?
  屈子的落英与坠露,我需要你的滋润
  但丁的炼狱,我需要你来锻炼我的灵魂
  我在梦的战场上昏头转向
  也看不到梦游中牛汉先生追逐的那束光
  
  血与火的战场
  我的诗行纷纷倒下
  猖獗的黑袍巫师
  你射来噩梦之箭
  纷纷刺进我的灵魂
  源源不断的恶鼠啊撕咬着
  你信子上的诅咒
  令我一败涂地,惊惶而退逃
  
  我多么希望遇到《神曲》中的那位睿智向导
  我多么希望遇到《地藏经》中的具大力的善知识
  提携接手,引我出险恶之地
  暗夜里为作光明的火炬啊,你在哪里?
  我走到岔口,没有路标,一片茫然
  一辆巨大的搧着翅膀的满载着垃圾的列车呼啸而过
  我被它强劲的风推倒
  我大叫着,它渐渐消失在可怖的碧蓝的冰潭般的空中……
  
  我向东,是摩天尖刀般的阴风怒号的苍山
  向南是冒着黑烟的上空盘旋着可怕秃鹫的
  一望无际的沼泽
  向西是无数重大海,那里重重无间
  无数尸体漂浮在海面,腥臭无比
  向北,北方是一片无际沙漠
  
  翻滚、跋涉在沙漠之河床下
  文字的鱼一串串流过
  时光的幻境在指针上冒着气泡
  生存的困境的树一排排倒立着生长着
  童年嘻戏着滚着铁环而过
  电影一幕幕放映着
  诗歌的胚叶在那个小书桌上搧着翅膀
  窗外面开着通往童话的城堡
  和陶潜的田园、李白的小园的路
  聂鲁达送给他颂歌和黑夜的逃亡
  徐志摩在康桥的柔波里撑一支蒿向他召唤
  他贪婪地读着贝叶上的诗文
  开始寻找生命的意义和我是谁的疑问
  
  走过一棵树旁
  有人在砍着
  树断成几截
  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又开始砍伐
  血从握斧的手里流出来
  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树干树枝纷纷落一地
  大树倒下忽然又立了起来
  断枝残干纷纷飞回粘合原状
  树不停重生
  他不停砍伐
  一柄柄斧头坏了
  他倒下,艰难地爬起来
  重生的树干把他挂倒……
  
  我知道了,这是被神罚的吴刚
  他的劳作多么无用功
  我看到他满脸愤恨疲惫
  折磨自己也在无声又无力地反抗……
  而我,不也是如此吗?
  
  一条不很宽的河浮在面前
  空明的水底摇动着许多软草
  草长着小手向我招摇
  第一次我清晰地看清了自己
  水中浮映着一个猥琐的小不点
  他忽然说话了
  
  我就是你,多英俊的男人!
  你……
  别不承认,大人物的影子还没有你的高大英伟
  怎么可能……
  他们寻求你的拯救,你的先知经验可供他们参考,帅哥!
  你胡说……应该是他们在引导我……
  傻子!你应该和我携手合作,我帮你找到属于你的东西!
  不过,你必须献出你的灵魂!把它卖给黑袍大师!
  不,他是魔王……哈,你以为我是浮士德吗?
  傻子!他是慈善的圣王,你中了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的毒了
  你被他们洗脑了,你的灵魂被他们挟持了!
  他们的那些冠冕堂皇,令人热血沸腾的语言都是恶毒的诅咒!
  你胡说……
  
  小不点狂笑着忽然张开血盆大口
  喷出巨浪向我打来
  
  我继续逃亡在荒漠里
  忽然明白了
  黑袍巫师控制的那个水中的倒影说的谎言
  我越膨胀自己,你越庞大可怕
  我把顽心埋,你能把我怎么样?
  黑洞深处传一阵恼怒的嚎叫
  
  远处的魔影缩小许多
  它的威慑减弱了
  我感到轻松了一点
  拨开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我回溯我的源头
  
  记忆拉开了门
  他走过灰尘的甬道穿过蜘蛛网
  将那些被诗文陶醉的酒桶仔细端详
  他抚摸到一块石碑
  那时叶芝的诗句:冷眼对生死,勇者自向前
  他一阵激荡
  
  我是谁?为什么深陷魔障?
  离开了生活?离开了命运的警醒?
  我贪婪那些路上的风景啊
  我偷窃那些土地里的瓶瓶罐罐
  我在时光的河里幽游
  忘记回返
  我有个霸占世界的梦
  他种在我心中
  我要美丽的娇娘我要华美的金房子
  我要庄生的蝴蝶,和无数无数的金币
  我还要琼浆玉液,我要永生
  我要霸占一切的一切
  
  是的,越膨胀自己,梦魔就庞大可怕
  你以为那水中的倒影的是一个英伟的人
  你以为你可以修得和那些大人物一样
  正是你的自大与贪婪、愚蠢
  喂养着一天天庞大起来的魔王
  你从未正视过自己,谛听过心灵的呼声
  你高估了,盲目高估了,你在拔禾助长
  你在愚蠢地面目学习
  把自己推进迷雾的沼泽
  做回自己啊,他们的路你可走不了
  你越害怕黑袍巫师,它越可怕
  你膨胀它膨胀
  你缩小它缩小
  漠视他,睥睨它
  守住那扇真实的门
  灵魂才获得诗神的烛照……
  心无挂碍,远离恐怖和颠倒的黑海……
  
  我在沙漠深处反刍
  用一面镜子借九个太阳之精华
  点燃干将莫邪的火炉
  煅烧我的美梦
  我要加固我的城堡
  用一万块巨石!
  我要加固我的城门
  用一万块玄铁!
  
  西西弗在山上推着石头
  他看着我,咬着牙不发一语
  西西弗站在加缪的书页上的文字堆成的珠穆朗玛峰
  推着石头,他推上了顶峰
  将石头推下来砸我
  
  我只有跑
  在梦的万道肠子里奔跑
  
  我知道了
  西西弗也是那个黑袍巫师黑袍大猩猩
  那个石头就是我的累赘
  它是我一路捡拾的物品压缩成的
  
  我还想发动又一次冲锋
  我还得集结我的军队
  整合我的兵力
  
  不过,我在集结时学会了淡漠和从容
  淡漠你的遥远的威胁
  淡漠你的存在
  我回返真实内心,削减你的魔力
  
  我发现集结得更快了
  你的诅咒刺不透我的城堡
  我把那些恶鼠运来的种种光鲜亮丽的魔品
  销毁了
  啪嗒啪嗒我的一个个诗行
  又在整齐地集结
  直到能发起冲破黑暗时光的强劲冲锋
  
  你不再那么高大
  你的恶鼠被我击溃
  你的黑袍被我的火箭烧毁
  你忽然脸色一变
  给我送来一团香雾
  
  华胥国就在眼前
  把车辇加快吧
  邯郸的美梦里有娇娘和官帽
  你还可以带领千军万马
  黄粱饭还没熟,锅里咕咕地冒着白气
  柳树洞里尽是蚂蚁堆积的小小宫殿
  庄生梦里的蝴蝶拍打着时光的流萤
  那梦中生花的妙笔赐予我吧
  
  我一时晕头转向坠在五里云雾
  珠宝华屋美女王权一时在手
  巫师又献上软糯的糕品
  和晃荡着的闪着银光、紫光的玉液琼浆
  
  我打败了黑袍巫师的军队
  却陷在他的温柔乡
  我的火气刚气都换成了淫邪的笑和傲气
  我把生命的能尽情挥霍
  最后我枯萎成一片白骨
  黑袍巫师踩着我的白骨狂笑
  
  我醒了,浑身战栗大汗一头
  梦的隧道里还传来他胜利的叫声
  我满怀羞愧地跪在佛前
  佛默默无语,窗外一片雪飞
  
  是你四大不调制造的梦魔?
  是你忧心所思贪婪所致招引的巫师?
  是你不守心志招来的魔障?
  还是你放逐堕落出卖了灵魂?
  
  雪原冰封着中年后面的小路
  沉沉的孤独凝冻了睡城
  太阳为大黑天阻挡在天幕外
  那久违的交响团冻僵在进雪原的路上
  
  我还未醒,梦套着一个梦
  巫师还在向我召唤
  我又如何在梦中看破梦的面具?
  
  小木屋中供着的佛变成一棵参天魔树
  树上挂着许多呜呜乱叫的骷髅
  魔树伸出枝干打来
  我晕头转向,被打入黑暗冰冷的深渊
  
  我在井里醒来
  无数欲望的枯藤将我裹缠
  我难于呼吸
  只好张嘴呼救
  我看到那个高大的巫师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我瑟瑟发抖,但我不会投降你的,魔王!
  快摧动我黑铁生命矿藏中的那股血红的导火线……
  一声巨响
  
  时间与时间交叉了
  命运与命运交叉了
  冷的火,热的冰交叠了
  悲痛与狂喜两个巨锤消磨着,点点熔浆四溅
  海与天混沌了
  佛与魔都粉碎了
  走过了限制的岸
  我和恶魔和解了吗?
  岔口背站着一个持杖的白衣长者……
  
  我醒了,手机上显示:
  午夜四点半
  小城还在打着呼噜
  灯在雪点中眨着眼睛
  街道呼吸着呓语着
  四围的山缩在冬夜的被子里
  太阳还在无数刻度后发着愣
  星球缓慢地旋转着
  旋转过我和无数人的中年……
  我走上云海,抬头把手伸进
  星子们的胳肢窝
  微微一笑
  苦涩的石缝里开出一朵紫蓝的花
  
  
  202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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