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正在失去一种语言

清明天，雨，正常
　　大埕的老天爷，善解人意
　　一早，象征性，给个雨色
　　
　　早星，出发
　　汽车发出从前牛一样的声息
　　乡里，不宜开快
　　也牛一样步伐
　　
　　去大泊上中的凹处
　　从前，远望
　　要看茂林、石屋、犬吠
　　看得见的犬吠为我们指路
　　
　　大埕清明的轻雨
　　让挂纸的人，膝头沾满泥浆
　　
　　为公嬷的碑描红，我跌坐在地
　　后背着在坟埕
　　穿了十年的衬衣，背向着海
　　想来也印了地上，公嬷种的草
　　以及四十年前的贝灰
　　十年前的水泥
　　不知什么纪的细沙夹雨水所成的泥浆
　　
　　我想起四十多年前，爷爷来红山仔居住前的夜
　　似有群犬
　　从天边、海边、西边
　　传接着，滚动而来
　　
　　想起十多年前，奶奶在风围外
　　卧床，喃喃:老树生了好多小树
　　又说:山上在起新厝
　　听护法老爷前的社戏
　　
　　我细叔说，阿姨是在挑日子
　　要看完戏，与阿爸同天么
　　细婶说，老人去时
　　会犬吠，还未到时候的
　　
　　果然
　　那天，从前煮讨海䊳时候
　　从山上，从大刺坟处
　　有犬吠，滚滚着，从远处近来
　　我奶奶嗯地应了一声
　　
　　井花水洗身后
　　奶奶穿了自己备好的衣、帽、鞋
　　我妈妈为奶奶煎的鸡蛋
　　圆圆地，在奶奶的嘴上
　　
　　停在公厅时
　　奶奶的面色回了血
　　红芽红芽的
　　爸爸说，甜粿一样
　　奶奶娘家人，水色叔带来一群人
　　看了，放心，笑笑
　　
　　我描字时
　　想到以上，静静，泪
　　几个弟弟上来
　　油碑后的红
　　伟坤用细笔
　　我要他补西畔、奶奶这边:
　　来，奶奶最疼你，你补这边
　　
　　二弟油好西头的福神位
　　我们分三次
　　先向福神，再向公嬷
　　拜，献纸钱
　　焚过，又拜
　　
　　我们站起来
　　大泊山的云也赶来
　　又一阵轻雨，向北向海
　　一个大埕北，干净
　　新挂的纸，白条条地，更贴地
　　
　　为何我公嬷向南
　　山脚，近石马石轿
　　今年，无信教人唱诗
　　他们先人，似也挂了白的纸
　　
　　我晚上，从高铁转地铁
　　路过烈士陵园站时，才想起，如今不见大埕的犬吠
　　作为引导老人的神样语言
　　正在消失
　　
　　这将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