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槐花飘香来

暮春四月,桃红褪尽,杨柳含烟。暖风丽日熏染中,贾鲁河沿岸的洋槐树又开始扬花吐翠了,如雪浪翻滚的花串儿,随风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置身于白茫茫的洋槐林,我贪婪吮吸着浓甜的芬芳,心绪随同轻风摇落的花瓣,梦幻一般飘忽到遥远的童年花季……
  故乡位于贾鲁河东岸,童年记忆中的沙丘,如河岸的岗坡延绵起伏。冬春时节,从黄河故道席卷而来的季节风,挟裹着漫天沙尘,直刮得天昏地暗。河西岸不长庄稼的沙地,被国营林场埋植了大量槐树根,这种生长于北美洲的乔木,自清代乾隆年间被引入中国,因其耐旱耐盐碱,在贫瘠缺水的沙丘上适生能力极强,很快便发芽吐翠,撑起一片片绿荫,抵御着风沙,天空从此不再混沌。庄稼人为了区别于黑槐(国槐),俗称这种带刺的树木为“洋槐”。
  不几年的时间,河西的沙丘变成了浓阴覆盖的长廊。每年暮春,密密匝匝的洋槐林肩并肩手扯手,带刺的枝条上刚冒出嫩绿新芽,一串串藤萝样儿的洋槐花,便压弯了枝头。隔河相望,白茫茫似堆银积玉,直晃人眼,瞬间便有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兴。及至走近了,钻进树林里仔细瞅,那成串儿白嫩的槐花,花蕊间白里泛着青茬,滴溜挂坠,挤疙瘩竞相绽放,招惹成群结队的金蜂嘤嘤嗡嗡萦绕于花蕾间酿蜜,闭眼恍如踏入佛门净地,耳畔传来阵阵拂去凡尘的诵经声。乍然开眼,随手折一枝槐花,搁鼻腔嗅嗅,一肚子两肋巴骨的幽香,惹人嘴馋,捋几瓣花蕾填嘴里咀嚼,一丝香甜直入肺腑,荡气回肠。
  一树槐花十里香,千树万树香满天。故乡沙丘的洋槐林,不仅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清贫岁月的春荒,更是庄稼人填饱肚子的美食。这些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纯天然、无污染的嫩槐花,被乡民们捋回家,拌杂面搁箅子上蒸熟了,用辣椒蒜汁调和,狼吞虎咽扒拉一大碗,权且顶一顿饭。或者配蒜苗清炒,可当菜吃。等到槐花完全开放了,采摘后搁大铁锅里烧滚水罩一下,摊芦席上晒干,贮存起来,冬天调馅包包子,就跟吃鸡肉丝一样软香,筋道有嚼头非常落胃。槐花还能入药,具有清肝泻火,凉血、止血之功效,亦可预防高血压和动脉硬化,是不错的中草药。
  上世纪70年代初,我正读小学五年级。暮春的上午,我被家人从教室里叫出来,换上新衣裳,由母亲领着去河西的二姑家相亲。跨过小木桥,我一头钻进沙丘的洋槐林,正逢槐花开放的季节,灯笼串一般的花蕾遮挡了林荫小道,沿途直碰脑袋。我兴奋得一蹦大高,捋一把嫩槐花塞的满嘴鼓鼓囊囊,那饿馋的吃相招来母亲一顿数落。母亲斥责说,男孩子定了亲就长成大人啦,要稳重懂规矩。虽然我年少懵懂,可那个槐花飘香季节定下的终身,从此成为记忆中长久的牵挂。
  花开花落,洋槐已生长成材,我亦结婚成家。随着乡村规划宅基地建排房,做门窗用梁檩,还有豫西小煤窑急需的矿柱,让木质坚实的洋槐树行情看涨。沙丘上的洋槐林很快被砍伐净光,连地下的树根都充作了釜底薪柴。随后新栽的杨树逐渐长起来,春天里,河畔的庄稼人闻不到花香,吃不成槐花,倒是杨花似雪,漫天飞舞,眯了行人的眼睛,直往鼻腔里钻。成团的白絮甚至网住了田野染花授粉的小麦,成为人类生存环境中的一大公害,让人望河兴叹。
  饱受了环境弄人之苦,人们便思念起蓝天绿野来。于是,河西岸的杨树被淘汰,复又栽种上洋槐,还有在乡村濒临绝迹的榆树和柳树,曾经污染的河水也被治理得清凌凌鱼鸭欢跃。
  我从城里回到乡下,驱车沿贾鲁河大堤兜风,河心漂泊一条小船,村人尽兴撒网捕鱼,一尺长的红尾巴鲤鱼活蹦乱跳。行至河湾处,久违的槐花熏香扑面而来,禁不住童心勃发,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让我流连忘返,不肯归去。真想回归乡下,在河畔结一所草庐,散养鸡鸭猪羊。闲暇三五呼朋,荡一叶扁舟,星夜把酒开怀畅饮,醉卧河滩低吟浅唱,看天阶牛郎织女,赏月宫吴刚伐桂,寻半生田园清净,此生足矣。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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