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好遇见你

深蓝色的天空光滑而纯净,温柔得让人感到忧伤,一弯残月静静地镶嵌其中,偌大的夜空中,只有两三颗寒星静静地发着光,在这丝绒般背景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璀璨,仿佛被遗漏的珍珠似的。它们无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街道上的那个孤独的身影。
  一个女人,踽踽独行,高跟鞋发出的咚咚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一袭黑色大衣袅袅娜娜,用一条同色的腰带在腰部打了个漂亮的结。大红的围巾随意地搭在胸前,被风时不时地撩得飞了起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其装束来看,应该已届中年。她刚参加同学聚会回来,带着满身的烟气和酒气,她摸摸依然发烫的双颊,感觉心绪很乱!一晃二十年了!她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夜不深,但行人已不多,也许是冬天吧,一贯热闹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月亮的清辉洒在上面,灰白色的水泥长凳也发出清冷的光。忽然的,中年妇人站住了,对着这个广场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转身走下了石阶,径直向一侧的长廊走去。
  这广场是下沉式的,中间是空旷的场地,四周分布着各种健身器材,在广场的一侧,还设有一个长廊,曲里拐弯的,一直延伸到另一个出口。在这寸土寸金的闹市里,在一切都拼命地往上长的时代里,这一处广场仿佛一块净土,摒弃了扰攘的车辆和世俗的喧嚣。白天里,小孩子们尽情地追着、跑着、嬉闹着,老人们则坐在一旁聊天,或者伸胳膊甩腿,有些宝妈们推着摇篮车沿四周走走看看,时不时地驻足,听那些老人们的家长里短。孩子们玩孩子们的,老人们聊老人们的,各得其乐各自安好,世间的幸福莫过于此吧!
  中年妇人在长凳上坐了下来,背靠着石柱,一阵冰凉的感觉立刻穿透了衣服沿着皮肤向周身蔓延开来。这个石柱长廊,夏天的时候,开满了紫藤萝,那些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瓣借着绿色藤蔓,沿着石柱攀爬,给这个长廊披上了一件硕大的披风,微风拂过,那件披风随风招展,仿若爱美的女孩们鬓边的那缕头发。此刻,那些紫藤萝已卸去了夏日的盛装,只剩下遒劲的老藤紧紧地攀援着这些石柱,岁月的风霜凋去了那些枝枝叶叶,却留下了这坚硬而朴实的老藤,老而不枯,来年春至,又是一番繁华景象!
  她靠着这冰冷的石柱,注视着头顶上的这弯月牙。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夜晚,她也曾这样注视着月亮的,那时的月亮还是今天的月亮吗?如果月亮有知,她还会认得当年的那个女孩吗?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另外一声叹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一声叹息传来,她头皮一麻,惊恐地向四周看看,一面赶紧起身准备离开,可是有个声音说,“对不起,不要怕,是我。”那个声音顿了顿,然后又说,“你能不能陪我多坐会儿!”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中年妇人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循着声音望去,却见石柱的背后也坐着一个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面容。她迟疑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说话,可这份静默里已不似刚才那般闲适自在,分明有了受惊扰的意味,空气也仿佛微微地颤动起来。
  月亮无言,依然静静地照着,两个身影,隔着石柱而坐。中年妇人调整了一下心境,受到惊吓的心此刻也渐渐平复了下拉。她在想着,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女孩,独自坐在这冰冷的石凳上,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排解的事情把!毕竟不熟悉,她不敢冒昧去打听,且坐坐陪陪她吧。对方也沉默着,应该是在考虑该怎么说吧。果然,好久,她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但我要谢谢你留下来陪我,我现在感觉要崩溃了!找不到人说话。在家里,我妈妈只关心我的学习,只要我一开口,她准会手一挥,说,别啰嗦,写字去!或者说,你吃着我的穿着我的,我一天到晚围着你转,你这个成绩,对得起我吗!”可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她停了一下,然后又说了起来,“我今年高二了,成绩不好不坏,是那种挣一把就上去了松一下就掉下来的段位。每个人都对我说,还有一年,好好搞,有希望,我也只能好好搞,可是现在我撑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地平息着自己,又似乎在鼓足勇气,中年妇人依然没有吭声,她知道,此刻,她能做的便是静静地倾听,这个女孩,需要的便是一双倾听的耳朵和一颗善解人意的心。终于,她又开口了,这次,声音微微颤抖,“我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好帅哦,成绩也好,篮球也好,一看到他,我就疯狂地喜欢上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他看见我就像没看见一样。我现在每天都很矛盾,既想向他表白,又害怕他不喜欢我,我每天魂不守舍,看书看不进,上课也听不进,只要一刻看不见他,我就心神不宁,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敢跟别人说,可是我快绷不住了,我好想找个人说说我的心里话。我怕我会疯掉。”说着说着,最后几句几乎是带着哭腔。中年妇人静静地听着从身后传来的这些耳语似的话,感受到了那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无望,一种怜惜,使得她有一种冲动,好想起身去抚摸这个女孩的头发。身不由己是无奈,而心不由己是绝望。这世间,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妇人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青春期,喜欢上了某个人,这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啊!我上高中的时候,跟你一样,也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是语文课代表,就坐在我后面,他成绩很好,而我很一般,长相也平平,心里一直有一种自卑,怕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每天埋头苦学,常常看书到深夜,累了,就走出房间,看着天上的月亮,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但愿自己能配得上他,无数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然后就高考了,我如愿以偿,上了大学,但是他怎么样,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此后我们便各奔东西,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说到这里,中年妇人便停住了,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那段岁月里的她又何尝不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呢?不过这个女孩是幸运的,还能有一个人听她诉说,当年的她夜夜面对的就是天上的这枚月亮。她忽然的对面前的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在这样的夜晚,她们的相遇很神奇,这又何尝不是自己与自己相遇呢!女孩似乎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见她不说了,反而急着问起来,“后来呢?你们见面了吗?”中年妇人说,“没有后来了啊。那时通信很落后,写信都不知道寄给谁,又没有手机,不像现在这般方便,”女孩叹息着说,“那多没劲!你至少要去找他,告诉他,让他知道啊!”女孩口气里的那种急切让中年妇人感到很意外,她问,“告诉了又怎样?”女孩说,“至少让他知道当年你曾那么喜欢过他呀!”中年妇人问,“那么你呢,打算向对方表白吗?”女孩一愣,没想到中年妇人又把问题引向了她自己,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既想让他知道,又害怕被他知道。”中年妇人说,“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吧,假设你去向他表白了,结果怎样?”女孩说,“要么被接受,要么被拒绝。”中年妇人问,“接受了会怎样?”女孩说,“可以很幸福啊!”中年妇人接着问,“然后呢?”女孩沉默了,妇人说,“你们会考上同一所大学吗?会双宿双飞吗?会白头偕老吗?”女孩可能想不到中年妇人一下子会问这么多吧,简直是釜底抽薪啊,一时哑然了。中年妇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在思考,便不再说话。良久,女孩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我就是禁不住要去想他,没有他我就感觉生活无味,没意思。”
  中年妇人说,“感情这种东西,是毫无道理可言的,能够被理智控制的感情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情感。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我能理解你的那种感情。如果你被一个很优秀的人喜欢上了,那应该感到高兴,至少说明你也很优秀;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很优秀的人,那也应该高兴,至少证明你眼光不错,然后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这种优秀。”中年妇人见对方沉默不语,也沉默了。她希望自己的话能在对方的心湖里激起些许涟漪,良久,女孩说,“谢谢你,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像你那样,但我努力。”中年妇人说,“不管怎样,你应该感谢生命中的这段遇见,那是为了让你成为最好的自己。”
  月亮还是那般清冷,照着广场上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今晚之前,她们素不相识,今晚之后,她们依然素不相识。她们会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当中,以后,会怎么样呢?
  人生就是不断的遇见与离别。因为刚好遇见你,我也遇见了最好的自己。这其实就是青春里最美的遇见吧。只有让自己变得更美好,你才能够遇见更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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