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佛教的一些思考


  
  昨日由于身在嵊州,并且意图去某地游玩,便选择了新昌大佛寺。
  曾经我是极反对人声鼎沸的景区的。我追求宁静祥和,不过这是在大脑空无的前提下。此行我反倒忽略了周遭的喧嚣,以一种平淡而坚定的目光注视几乎每一个擦肩而过者的眼睛。现在,我想,那时的我心中有一团燃烧的火焰,因为我不信佛,甚至对佛教有一种讥讽。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我不禁开始疑惑拜佛的缘由;我更渴望与寺中人进行谈话解除疑惑。
  在进入一座庙前,我看见一位正尝试点燃摆在楼阶上几座小莲花灯的身着素衣的师傅,他手中木条的火焰在风中艰难地摇曳。思索许久后,我上前询问:你认为人为什么信佛?
  对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张口以我未预料的粗哑嗓音要求重复一遍问题。我照做,他叹气,几乎不假思索地感叹:“佛祖是真实的……”我怀着莫名的敬意回味这个答复,也因此没有听清他的下一句话,谢过离开。
  穿行在暗处,身侧是高大的罗刹雕像。我真切地为那位师傅的信念感到惊讶。我不理解他脑海里佛的地位,这种不理解,或许也是偏见之源。
  寺庙相互联结,才见过青天的苍蓝,转瞬又进入室内。眼前一位女学生正坐在僧侣样的、侃侃而谈的中年男子面前,其母在后者的指导下使用“微信支付”,并在薄子上签下姓名。随即,学生到一旁的佛像前双膝跪下,从另一僧侣手中结接过莲花灯。令我感到荒谬的是,僧侣试图用打火机点燃莲花灯,却屡次失败,只得换用新的打火机,按动的“啪嗒”声回响在楼道间。我注视着虔诚的学生,又望向那尊佛像,心中出现更多的不解——尽管祈求过程中出现如此多的现代特征,如更换的打火机、电子支付方式,人们却依旧习惯性地跪在牛皮垫上。我想,那学生动作僵硬如木偶,心中恐怕也颇为混乱,只是仪式般地,在父母的要求下进行这种活动。那所谓的信仰,又是否纯粹?难道付出了金钱,付出了代价,就等于付出了坦诚?对我,假使要令我真正信仰,必须出现足以使我震惊的神迹。而这佛寺里的一切,都切切实实地阻碍着我的内心。
  在学生一家离开后,我也坐到中年僧侣面前。他早已伸出手对我表示邀请。“你好,我想问几个问题。”我便这样开口。他点头同意。
  “您觉得为什么要拜佛,为什么要相信佛祖?”
  “不是为什么要‘相信佛祖’,佛学他是进化心灵,导人向上的嘛。”
  我不认为他回答了问题,继续道:“那您觉得这些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来着里是为了什么?为的是一种心灵的平衡,昂。拜佛就是为了求得心灵的一种……安。知不知道?”
  “那他们是认为有钱就能有心里的安吗?”
  “啊也不是有钱才有心里的安,这个说句实话,过去它是一种布施,就像你们到外面吃饭。那是否吃饭不用掏钱?不是这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文化传播做贡献,知不知道?文化它是无价的,知不知道?包括像寺院修得那么金碧辉煌,这都是大家的功德,明白没有?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都是这么回事,昂!”
  很明显是逃避话题。不过辩论中倒也时常不由自主地试图以更宏大久远的框架来说服对方,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另外,辩论时人们也的确常常忘了问题,转而谈论其他的、擅长的东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首先对他的话语持反对看法,却也“嗯”一声好使他继续讲下去,“那您觉得为什么佛像要修得那么高大?”
  “为什么把佛像做得很高大?佛像高大它是有原因的。根据每个地方地理位置不一样,昂!根据每个地方的规划也不一样,昂!这个就是要看……要看发的运,昂!有些还修九十九米高的佛,对不对?这个不一样,昂!”稍作停顿,“很好的!佛它是导人向上的,信就可以多拜拜。如果说,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信仰都没有了,信自己了,无神论者,那也是不对的嘛。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对不对?”
  我一时语塞。这僧侣的回答片面之极,连价值观貌似都深深地被所谓佛祖所影响着,所谓“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我并不清楚,只得暂且将其视作一种网络流行罢了。
  我又问:“那,为什么没有信仰就是不对的呢?”
  他轻轻咳嗽一声,“没有信仰,说句实话昂,这个是……不对的,为什么?要不呢就是你信共产主义,要不呢说句实话,你就信三民主义,要不呢,你就信一信宗教文化,知不知道?昂!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要相信一些东西。”我此刻无疑失去了兴趣和希望,以附和维持谈话的运转。
  “对!对。”
  “那如果不相信这么,广大的东西或者,这么高尚的东西,如果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也可以啊,”僧侣迅疾地回答,“相信自己就要吃很多亏啊。”
  “为什么要吃很多亏呢?我用三民主义,比如说我拿它做一些生活的借鉴,我在生活中相信自己为什么会吃很多亏呢?”
  未等我说完,对方打断道:“你待会到大佛寺里面,那边有个主持,找那个主持师傅,他的法治修炼高。我们是义工,是跟师傅学的一点,昂,反正,昂,好不好?不踩门槛!不踩门槛!进来,昂!”
  想必又是某小童进入寺庙事时踩到了门槛,这义工连忙发出提醒,背对我看着墙角。我起身站立几秒,同他告别。
  于是如此缓步前行着,并不感到无趣,只是时刻滋生着微弱的迫切。终于穿过商业生长的区域,抵达了以平滑石砖铺成的地面,眼前是九层塔楼,右侧有财神巨像。香火的炊烟源源不断,相当多的人或远或近作出膜拜的姿态。
  我回过头。刺眼的阳光恰好被高塔遮挡,使我得以睁开双眼,没有过多思虑,向入口走去。塔内部的层级多数被大小不一的佛像占据,佛像底座上贴着“XXX合家供奉”的字样。在上行时,楼梯仿佛源源不尽,我如此旋转着、攀爬着,像被迫进行一场朝圣。满目的金色雕饰在眼中愈发暗淡无光,我想,除了对佛教不感兴趣者,单纯视信仰为新鲜品和工具的人一定与我有同感。
  终究是到顶层了。观望外界直感春风有力,绑在石质扶手处的祈福带向上舞动着。向下望去,人如虫蚁爬行,或疏或密;财神像前烟气此刻尤为低矮,势态萎靡。这算是站在高处的心得了。
  不知何处一小童喊道:“我看见了整个世界!”我不由一愣,望向下方的房屋山野。视觉决定了观念,此话并不假。小童见脚下事物渺小便认为那是整个世界,有他的洞见,也有他的狭隘。虔诚的信徒跪于蒲团,佛像之巨了然目中,认为那足以占据心灵、占据生命,有他的洞见,亦有他的狭隘。
  此行对我或许是有益的。我不屑于了解佛学,还要审视它、批判它。当下大多宗教,都喜欢打起文化保护的旗号,却悄然带着目的跨越一个个时代。古老的文化,是国度和世界的记忆,然而若耽溺其中,从发展的角度讲,恰似一种义无反顾的后退,伟大的自杀。况且宗教自古便内附浓郁的机会主义,假设正好发生某种巧合,口口声声坚信的“神迹”,不仅收获一个卑微的随从,又再得到一些俸禄。从这个角度讲,尽管纯粹的宗教值得尊重,倚宗教谋利者,却是值得打压;借宗教蛊惑人心,更是罪大恶极。在这个能够独立思考的时代,面对宗教与科学观如此之多的冲突,信与不信,无疑成为需要思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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